冬天终于快要过去了。
黛茜最早发现春天到来的讯号,是在家门口的树林里。
接连好几天没下雪, 还出了太阳, 可风吹在脸上, 还是带着中余寒未褪的冷意, 于是小孩的衣服仍然穿得十分保暖,小靴子踩在软软的土地上,留下一个又一个脚印。
团子起了大早,在阳台上听见小鸟叫, 高兴地问温蒂是不是小鸟过完冬又飞了回来。
“如果小鸟回来, 就是春天也要回来了吗?”黛茜问。
温蒂笑着点头道:“对呀。”
可黛茜翘首寻找半天, 也没在树枝上找见小鸟跳跃的身影, 离上幼儿园的时间还早,她决定出去找一找。
树木林立,或疏或密地透出清晨不甚热烈的阳光,仿佛泥土之下还沉睡着没苏醒的大地心脏,要贴着树根仔细地听,才能听见脉搏的鼓动声。
春天就这么悄悄地藏在每一声鼓动中。
但也不是没有踪迹可寻。
黛茜在树林里慢慢地走着, 要找小鸟。小鸟没找到, 先瞧见了大树底下露出来的一点怯生生的绿意。
是一株长了两片嫩叶的小草。
“哇。”黛茜惊奇地感叹了一声。
她蹲下来, 把小草轻轻地吹了吹, 从严寒之中冒出头来的小东西格外顽强, 叶子摇了摇,根却一动不动。
“小草很坚强。”黛茜道。
她高兴地跑回家里,把这个发现告诉爸爸:“爸爸, 是春天要来了。”
老父亲正在阳台门前做晨起的伸展运动。
黛茜起床的时候,托尼还在卧室里睡觉,黛茜跑出门去找小鸟,做爸爸的刚刚起床,在阳台呼吸新鲜空气,结果黛茜回来了,托尼还站在这里。
这里能望见树林。
“你很喜欢春天吗?”托尼问。
“喜欢的。”黛茜点点头,“春天来了,会开很好看的花,可以去逛公园。”
什么季节做什么事,跟着大自然的节奏走,感觉就很好。
来到幼儿园里,黛茜见着她的小伙伴,高兴地把今天早上看见小草发芽的事情分享出来。
“小草绿绿,很好看!”团子用手指比了一截小小的长度,“现在还很小,很快就要长大,因为春天要来了。”
“那可不一定。”谢尔顿在旁边捧着书本慢慢道,“我妈妈也这么说,可是纽约去年和前年,冬天都很漫长,今年天气预报说没有提前转暖的现象。”
他又道:“如果有充足的条件,冬天也是可以发芽的。”
“你好无聊,谢尔顿。”米茜叉着腰道。
弟弟说的未必没有到底,但米茜不喜欢,瞧瞧黛茜的脸色,过去拉着朋友的手道:“一定是春天要来了!”
“你也这么想吗,米茜?”黛茜就笑起来。
今天仿佛从早晨开始就能一直遇见好事情,小草发芽让人开心,活动课的时候,谢尔顿教写信,也让黛茜很感兴趣。
活动课之于小老头·库珀就是阅读课,大家都跑去外面玩,他只愿意窝在教室里。
以往谢尔顿都是看书,或者做园长布置的作业,或者做他自己给自己布置的作业,但小雏菊宝宝跑进来喝水,不经意往他桌面上一瞧,发现他没有在写数字,也没有做英语填空,一张纸上写了许多的话,不知是做什么。
“这是新的作业吗,谢尔顿?”黛茜问。
谢尔顿转头来看了她一眼:“是写信。”
“写信。”黛茜跟着道。
这个年代通信已经很方便了。除开各种各样的聊天软件,还有邮件,还有手机短信,或者直接一个电话打过去,写信的人越来越少。
幼儿园小孩在认真写信,这样的画面就很值得一看。
黛茜还不会写信。
征得谢尔顿同意,她站在旁边认认真真看了一会儿,小声把认识的字念一念。
“先生,你好。”黛茜道,“你的书……很好,我在体育课读了……可是一些地方不够……能不能……我看看你……”
谢尔顿本来写得很流畅,听耳朵边念着念着,手就停了下来。
“谢尔顿,对不起。”黛茜马上发现谢尔顿暂停的动作,“我打扰你了吗?”
“我的信写给《有趣的火箭》的作者。”谢尔顿道。
他用手一个一个指着上面的单词,念给黛茜听:“史密斯先生,你好。你的书写得非常好,我在体育课摔倒之后,用剩余的上课时间读完了。可是书里一些地方写得不够具体,也有两个错误,能不能花一点时间,看看我帮你改正的内容。”
这简直不能是个幼儿园小孩写的信了。
园长自己也说,谢尔顿读到现在,可以直接跳到大班,或者干脆去上一年级。
但小天才的年纪不够,他自己也不想转班,于是仍旧做着黛茜的同学。
“你写得好。”黛茜道。
“你也想写信吗?”谢尔顿问。
这就是要教的意思。
黛茜当然一口答应——她总是很愿意学新的本领,虽然会写的字不多,问一问谢尔顿,教一遍也就记住了。
团子还没有手机,如果学会写信,可以联络很多人。
于是这一节活动课,黛茜没有出去玩,跟谢尔顿两个人在教室,慢慢地写信。
放学回家,依旧是爸爸来接。
黛茜跑到托尼跟前,跟往常一样给了个绵软的抱抱,雀跃地告诉爸爸自己今天在幼儿园都做什么事情。
“就是很开心的,爸爸。”团子道。
车子快开到家的时候,贾维斯汇报说,罗德上校到家里来做客,人已经在客厅了。
斯塔克家俨然罗德的第二个家,有了黛茜之后他跑得越发勤快,斯塔克父女都很习惯,于是请贾维斯转告温蒂,说今天晚上多做一个人的饭。
黛茜喜欢跟罗德一起玩。
这是跟她最亲近的伯伯,待在一块儿总有说不完的话,她要告诉罗德上次大黄蜂到家里来,玩了过家家,还要说说今天经历的好事情。
团子呼哧呼哧跑进客厅,却见罗德上校坐在沙发上,并没有跟从前一样热情洋溢地奔出来,见了她,也没有张开双臂拥抱,再把小孩亲昵地亲亲额头。
罗德只是笑了笑,说:“黛茜回来了。”
黛茜的脚步就有些放慢。
罗德虽然在笑,但小孩直觉,他好像是不太开心。
这个直接稍后得到了证实。
跟在女儿身后慢悠悠走进来的托尼一见好友脸上的表情,那股懒懒的劲儿就收了,甚至随即有些严肃,正色道:“发生什么事,罗德?”
两个大人随即到了书房,说一些不适合给小孩听的事情。
罗德上校以往来家里,总是开开心心的,黛茜还没见过他这样的表情,不由担忧起来,问笨笨:“伯伯不高兴吗?”
笨笨也不知道。
罗德在书房里开了一罐啤酒。
“那么还是去酒吧更妥当。”托尼道。
“不。”罗德道,“我不想喝醉。说起来,也不算彻底的坏事。”
他今天知道的消息,有个关系还不错的同事因公受伤,伤得比较严重,手术之后恐怕不能够正常行走。
“军人哪有不受伤的。”罗德道,“殉职也有可能。捡回一条命,说来说去该为他高兴。”
托尼没有说话,视线落下去,在罗德加了机械骨骼的腿上一扫而过。
喝自己的酒,说别人的事,罗德未必不是感同身受。
永远不能忘记从高空坠落那一刻的心跳。
罗德曾经就为正常行走日以继夜地努力,承受常人所不能承受的痛苦,说起来轻飘飘,但回忆可真沉重。
罗德一罐啤酒喝完,托尼再给开了一罐:“还喝吗?”
罗德摇摇头:“不喝了。”
他调整下情绪,打算到外面透透气。
一出门,撞见为了小主人来打探情况的笨笨,笨笨不敢偷听,光站半天,什么消息也没得到。
罗德敲敲笨笨的头,再往前头,看见等在拐角、探头探脑的团子。
黛茜一见伯伯就跑过来,担心地道:“伯伯没事吗?”
“没事。”罗德道,“但我现在想一个人静一静。我们等会儿再玩好吗?”
“好。”黛茜道。
她瞧着伯伯慢慢地从走廊上走远,一个人进了阳台。
果然是不开心了。
罗德在冬末春初的冷风里吹着头脑。他果然得了绝对的自由空间,无人打扰,四下安静,想事情就容易很多,等到一阵长长的风过去,对着远景一哂,转身要回别墅里头看看黛茜在干什么。
他之前说要一个人静静的时候,脸色也不知道会不会很不好看,恐怕吓到宝宝。
罗德走进客厅的时候,一个人也没看见。
他左右望望,心道黛茜大概在家里某处玩玩具,迈出一步,要问问贾维斯孩子在哪个房间。
谁料还没开口,先见门口探出一个小金发的脑袋。
黛茜也不知道等了多久,终于等到罗德吹完风进门,起初一惊,要叫伯伯,很快想起大人说的想自己安静安静,于是捂住嘴巴,用另外一只手推了一张纸出来。
“这是怎么了?”罗德问。
他走上前,弯腰捡起黛茜推进来的纸。
展开一瞧,却原来里面用蜡笔写了好些字。
不是纸,是一封信。
“伯伯,你好。”黛茜写,“你怎么不开心?你也不要和我说话。”
“happy”不小心拼少了一个p,不知道哈皮见了会不会有意见。
“我把蛋糕给你。”黛茜还写,“很好吃的。”
后面一个落款倒是写得工整,黛茜·斯塔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