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日头已经渐渐暖了起来, 街道上人换了薄衫, 冉苍盯着冰碗子看了许久, 最后还是迟疑地买下了两个,阿恒最喜欢买这样的小吃, 想来也会喜欢这个。
等人的时间过得格外的慢,尤其是这个人是他的心心念念。
冉苍在街上逛了两圈, 发现冰碗子有些化了, 又开始懊恼自己为什么要这么早买, 忙不迭地运起寒冰掌, 将温度将下来。
不知不觉逛到了一处小巷, 前后也无人, 看着倒像是话本里常见的遇险地方, 在平日里还是绕着走得好。
冉苍摇摇头, 转身便想往回走, 忽然听见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哎!小姐!”
“再高一点、高一点就行!戏班子是最后一天了!”
“小姐,您还在禁足呐!”
“不让爹知道就好了。”
冉苍武功未成,听不真切, 只觉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响在耳畔, 抬眼一看,心道莫非这青天白日还撞见了小毛贼不成?
心念未转,忽闻头顶一阵风声, 伴随着少女“快躲开啊”的尖叫,冉苍只觉一股香风送软,接着就被撞到在地, 那一对冰碗子在地上滚了几个圈,眼看着就不能吃了。
“对、对不住,你没事吧,你……”
身上的少女声音慌乱,说着却突然没了声音,冉苍顺着声音看去,正巧撞进一双清冽的眸子里,睫毛纤长而上翘,好像落了一只蝴蝶。
好生眼熟。
……
“阿苍?怎么站在这里?”
宁恒赶过来,看见冉苍一身灰土,还以为被谁欺负了,着急地把人翻过来覆过去地看了看,最后松了一口气。
“没事阿恒,我就是……不小心摔了一跤,可惜了冰碗子。”
“都这样了还想什么冰碗子,冰碗子摔了没事,我方才看见那边有卖的。走,再去买两个。”
2.
“沁儿,你也老大不小了,可有中意的公子?”
老太爷已经做好了听见自家宝贝孙女儿一扬脑袋,说“这京城的公子我还看不上”,或是跑过来委屈巴巴地抱着他的胳膊撒娇,“爷爷您就这么想沁儿早嫁出去啊”的准备,却没成想她双腮绯红,低了头去绞着衣角,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一仰头,想要像以往一样与他对视,却慢慢地红了脸,最终目光游移地低下了头。
老太爷见她这幅小女儿作态,哪里还不知道,手抚胡须哈哈一笑,“我家沁儿有看中的公子了!是哪一家的?”
老妇人嗔怪地在他手臂轻轻一拍,小女儿家的心思怎么好在大庭广众之下说。
她却涨红了脸,好像要大声宣布些什么,喊出的声音却细若蚊蝇。
“我、我还不知道呢……”
3.
“这酒不错!”宁恒跑得喉咙冒烟,看见桌上的酒仰头灌入喉,末了长长出了一口气,赞叹道,“入口绵香,后劲儿十足,这是哪家的酒?”
冉苍的手紧了紧,“……不知道。”
“不知道?”宁恒诧异地看过去,冉苍抿着唇,像是妥协了什么似的松了双肩,“是文小姐送过来的。”
他看向宁恒,不知道自己在期盼什么。
“文家小姐?哎呀!”宁恒懊恼地一拍脑袋,“送给你的,你都没尝一口,我就都喝掉了。”
听着宁恒语气中十足的懊恼,冉苍心头一沉,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莫名失落。
“文姑娘最近好像常来啊。”宁恒后知后觉地看向冉苍。
冉苍赌气似的点了点头,“常来,总会带些小东西。”
宁恒眼前一亮,拍了拍冉苍的肩膀,“好小子。那文姑娘很好,一点没有那些娇小姐的蛮横脾气。”
他现在提起京城的大小姐还心有余悸,当初自己不过是喝了杯茶,就被一家小姐带着家丁来捉,说要捉了他当上门女婿,侠客不得对平民用武,半个城都是找他的人,追得他满城乱窜,堂堂武林盟主,还没有这么狼狈过。
约么文家多武将,文小姐行事落落大方,又不娇气,看着便心生好感。看现在的样子又是爱极了阿苍,若是阿苍也喜欢,岂不是一段良缘?
宁恒问冉苍,“你呢?对文小姐感觉怎么样?”
冉苍看着宁恒欢喜的模样,心里有一股气要在胸腔涨开,他别过头。
“我觉得她很好。”
4.
十里红妆。
文家小姐出嫁的这一天格外热闹。
有很多人站在街上张望,有小孩子追在后面去捡花生和糖果。
谁也没想到,文家小姐会嫁给一个籍籍无名的皇子。
谁也没想到,这个籍籍无名的皇子就在前几日登基成为了新帝。
有人说新帝根基不稳,早晚有一天被顶下来。
看看,这说着,根基不就来了吗?
新皇的大婚,不是如以往一样仅在宫殿中,而是如民间的婚礼一样,绕长街打马而过,据说是因为皇后喜欢。
新皇当真是将皇后宠到了天上。
洞房花烛夜,冉苍一杆挑起鲜红的盖头,露出一张芙蓉面,她闭着眼睛,难得的安静,睫毛长而翘,是蝴蝶为他停在了指尖。
“夫君。”
烛光昏黄,冉苍看着她微微怔愣,一张无双容颜,妆容精致,他从没想过她也会涂抹脂粉,点燃红唇。
被盯着久了,她有些慌乱,“不好看吗?我、我也是第一次这样化,本来不想化的,但是娘亲说……”
“很好看。”
眼前容颜无双,动人心魄,只是不是为何,脑海中闪过的是另一张脸。
他握紧了拳头,像是要把什么掩盖似的,再次说道。
“真的很好看。”
5.
边疆的风吹得人心慌,哈气在盔甲上,眨眼间就结了厚厚的一层冰花。
宁恒掀开帐篷,带着一壶酒坐到了冉苍身边。
“阿苍,你回去吧。”
他为冉苍倒了一杯,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我听说弟妹有喜了。”
冉苍握着酒杯微微皱眉,“谁和你说的?”
宁恒摆了摆手,道:“没人告诉我,我偶尔听见的。”他转了个身,面对冉苍,认真道:“如今殷国已经平定,弟妹如今怀胎七月,正是要人陪着的时候。剩下的事情交给我就好,还是说你不信我?”
“没有。”要是连他都不信,他还能信谁,他只是……
“宫里有嬷嬷照看,我下旨让文夫人进了宫,理应无事,如今边关事急,不能耽搁于儿女情长。”
冉苍垂了眸子,说的字句坚定。
宁恒想说些什么,又叹了一口气。
若不是这殷国,哪里需要阿苍新婚不久就与皇后相隔两地。
6.
皇后小产了。
听闻这个消息,宁恒险些将手中的酒盏摔到了地上。
他忙不迭地去看冉苍,冉苍僵在原地,满目茫然,好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似的。
“怎么回事?”
宁恒强压下心头的震怒与难受,看向传达的侍卫,侍卫哆哆嗦嗦地看了一眼宁恒,他是冉苍的亲卫,知道宁恒与冉苍关系极好,平日的通传也从未避讳,再看皇上双目失神,明显是已经伤痛到难以自持的样子,当下一咬牙也就说了。
“宫里进了刺客,皇后受惊。”
那孩子早就成了人形,御医院的御医全都去了,可惜……最后还是没保住。
“皇后、皇后这次伤了身子,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他没有说完,但是也不必再说。
宁恒一把抓住冉苍的肩膀,担心他会做傻事,“阿苍,别担心,有办法的,我去药庄寻药,弟妹会没事的。”
冉苍缓缓地转过头去,看向宁恒,他双目尽是血丝,宁恒呼吸一窒,侧身挡住冉苍,对下方的侍卫道,“你先下去吧。”
侍卫低着头应了声诺,倒退着出了帐子。
宁恒回头看着冉苍,一层水光笼上,微光点点,终是顺着脸颊滑落下来。
“阿苍……”
宁恒狠狠地抱住冉苍,像是要把力量传递给他。
颈窝一片温热。
冉苍的脸埋在宁恒的颈间,看不清表情。
7.
大家都说文小姐嫁得好。
夫君是当今的圣上,宠爱无二,哪怕小产一次,说以后可能要不了孩子,圣上对她的宠爱却有增无减,甚至上位六年后宫只她一个,这一份宠爱,莫说空前,恐怕也是绝后的。
文小姐自己也这么想。
她的夫君应当是极爱自己的。
政务繁忙,他依旧会每天抽出时间来陪自己,小国上供的东西,头一份就往她这边送,后宫不选秀,在外不遇美,这样的相公,莫说是前朝的皇帝,哪怕是那些个朝廷的大臣,也没听过几个。
他应当是极爱她的。
“沁儿,这是阿恒为你找的方子,我去叫御膳房煎了,你试试。”
冉苍生怕凉了,亲手提着篮子一路疾走,为她端到桌上。
“你怕苦,我拿了蜜饯。”
他将包着蜜饯的帕子展开又合上,“不过要喝完了药再吃。”
文小姐怕苦,但是为了孩子,好像也不算什么。
“喝完啦。”
她对他展示空空的碗,冉苍笑着将帕子推给她。
他应当是极爱她的。
“陛下,宁侠士来了。”有侍卫通传。
“沁儿,阿恒来了,我去看看,这些点心你趁热吃。”冉苍拍了拍饭盒
“嗯,臣妾记得了。”
梅花糕酥软,凉粉清爽,糯米糕糯甜,里面的点心小食都是她最喜欢的。
他体贴至极,将她的每一样喜好都记得清楚,甚至会去亲手为他煎药,真是惊掉了一群人的下巴。
他应当是极爱她的啊。
文沁看着手中的糕点,想起方才冉苍听到宁恒来时骤然被点亮的双眼,呆呆地看着盘子里的梅花糕,慢慢停下了筷子。
可是,为什么,她总觉得……
8.
皇帝选秀了。
这次选秀已经被推迟了太久。
皇上迟迟不松口,最后还是皇后去找了皇上,说是自言无德害皇家无后,要交还后位,皇上才松了口。
于是便选妃。
皇上年轻力壮,相貌英俊,是一位明君,虽然一心放在皇后身上,也不妨这次选秀空前轰动。那日战胜归来,皇上打马而过,不知勾了多少少女的魂儿。
或者说,因为他对皇后一心一意,才会让她们生出幻想,也许这份宠爱也会落在自己身上。
来选的人很多,最后选的却只寥寥,不过是选全了后宫应有的四妃八美人,至于那后位,当然是文小姐的,也只能是文小姐。
皇上说,谁生了孩子,第一个若是男孩,会抱到皇后膝下抚养,诞下龙子的也会被升为贵妃。
一时之间,皇上对皇后的宠爱更是传遍了整个皇城。
9.
为自己深爱的男人选妃,说心里好受是假的。
谁愿意和别的人分享自己的爱人呢?
可是她不得不做。
她是一国之母,他可以不在意自己无后,但是她不能不在意。
冉苍抓着她的手,信誓旦旦地说,后宫要是有谁诞下了皇子,就送到她身边养,他来的次数有增无减,在别的妃子身边待的时间加起来都不如在她身边长。
她知道他对他真的是极好了,可是午夜梦回,身边冷寂,再也难眠,她也会点了灯,独自望天明,心中淡淡的苦涩。
她苦笑着想,也许人的胃口真的是被惯大的,如同冉苍这样的相公,甚至都不说皇室,也极为罕见,可是她却偏偏还不满足。
她地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是她偏偏怀念之前的同游,他还不是天下人的皇上,只是她的冉苍。
她自知贪心不足,可是又无法遏制,若是爱一个人到了极致,便是半点沙子都容不下的。
可是她是穹国的皇后。
……
没有人想到,自从纳妃之后后宫依旧无所出,御医院的大夫也不是没有为众人做检查,可是一切正常,于是就有人说,是不是皇后嫉恨,暗中用了手段。
冉苍听闻这件事,急急忙忙去了栖凤殿。
后来听闻冉苍放出话来,造谣者杀无赦。
于是明面上的风气为之一清,暗暗的,却又有了传言。说是皇上太珍爱皇后,就算是与皇妃同房,也不会诞下龙子。
这样的传言在暗中流淌,但是谁也不敢再说什么。
10.
“阿苍。”
宁恒听见明里暗里的消息,特地搬了酒来找冉苍。
冉苍苦笑,“阿恒,多谢,辛苦你了。”
宁恒一摆手,“我辛苦什么,倒是你……”
宁恒想起纷纷扰扰的传言,叹了口气。
“很辛苦吧。”
明明心里有深爱的人,还不得不和另一个人在一起。
宁恒拿着酒杯,半边脸被烛光镀上了一层暖色,他垂着眼睑,睫毛也变成了淡金。
冉苍定定地看着他,猛地灌下了一口酒。
“是啊,辛苦得很。”
11.
皇后有喜了。
冉苍面上绽开了难得的欢欣,他手足无措地围着文皇后,像是个毛头小子。
文皇后也摸着肚子,也露出了笑容。
这是后宫的第一个孩子。
此时,离宁恒失踪已经过了三年。
武林有人说宁盟主的失踪与冉苍有关,可是怎么可能呢,他们是那么好的兄弟,自从宁恒失踪之后,冉苍几乎将自己埋在了书房中,几乎不见他出门。
文沁看着冉苍开心的样子,心里也欢喜得很。
只是她的原因和旁人……有些不同。
她觉得冉苍好像哪里变了,那双眼睛中,有着让她心惊的、疯狂的、欢喜。
一闪而过。
像是错觉。
自从宁盟主失踪之后。
像是变了。
又像是暴露了。
12.
冉苍坐在床边,用目光贪婪地描摹着他的眉眼。
“阿恒,多亏了你的药,我有孩子了。”
“是个男孩。”
“这一辈的名字是星,我想给他取名为冉星河,但又觉得这个名字太大了,孩子体弱压不住,最后还是用了‘辰’字。”
“左右星河也是星辰组成的。”
“阿恒,若不是你求药,不会有这个孩子,这也是你的孩子。”
冉苍靠近宁恒,目光执拗而疯狂。
“这是咱们的孩子。”
13.
宁恒不知道,文皇后不知道,天下人都不知道。
冉苍听到皇后小产的时候,除去难过,还有那么一丝窃喜,甚至是快意。
14.
文皇后之前小产伤了身体,冉星辰天生体弱。
但没人在乎。
哪怕是瞎子也看得出来,冉苍对冉星辰宠爱到了骨子里。
尤其是自冉星辰五岁之后,宫里连连传来有喜的消息,都说冉星辰是个小童子,带来了好运气。
也有的说,是皇上终于有了属于皇后的孩子,放下了心结。
不管怎么说,冉星辰小童子的名号,和冉苍是个情种的事情就流传了出去。
……
春日正好。
冉苍带着文皇后和冉星辰泛舟。
放眼前朝,也只有冉苍会这么干,也只有文皇后和冉星辰有这个待遇。
冉星辰坐在两人中间,仰着脑袋左右看着。
看着父皇捉了一朵空中飞花,粉嫩娇俏,别在了母后耳畔。
文皇后双腮粉红,恰似二八豆蔻年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