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至知道,自己大概要死了。
被血浸染的面颊,看向外面只能看见一片血红。他躺在脏乱又冷冰冰的地上,能感受到在头皮上肆虐的跳蚤和不知何时钻进他衣衫的虫爬过身体的轨迹。
可是还是不甘心。
他十岁被人绑了卖进来,整整两年的时间,他从来没有放弃过从南风馆逃出去的想法。从以死抗争到学会曲意逢迎,从声嘶力竭到学会温声软语,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能逃出去。
他搭上了一个富商,那富商满面油光,挺着大肚子,呼吸之间都是令人作呕的臭气,年纪比他的父亲还大。
但是他有钱,也肯为他花钱。
枕头风是最好吹的,他哄着他将他买了下来,然后趁其不备,逃了出去。
卖身契又怎么样?
沦落街头乞讨又怎么样?
把这张碍事的脸毁了……又怎么样?
只要能逃出去。
明明他把一切都舍弃了。
明明……他就要成功了。
夏至感觉自己的意识已经开始涣散,但是依旧强撑着固执地睁大了眼睛,看向地牢外的远处。
好想……回家啊。
头发被人抓了起来,连带着提起了半个身子,头皮疼到像是要被人撕下来了。
站在远处的壮汉吹了一声口哨,“老赵,这么饥渴?”
一只大手粗暴地擦过他的脸,抓住他头发的男人把他的脸露出来看了看,露出了焦黄的牙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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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快死了,你也下得了手?”
“切。”老赵挥了挥手,把夏至扔到地上,空闲的一只手摸向了裤腰带,“这不是还没死吗,这可是一夜千金的二十四,能来上一回……嘿嘿嘿。”
声音隐没在了心照不宣的笑声中。
夏至感觉到下身一凉,用尽力气开始挣扎,虽然力气小,但是更激起了八零的兽|欲,他的头发又被人扯了起来,按住脑袋往地上狠狠一撞,随着让人眼前发黑的剧痛,额头又是一阵温热。
当时也是这样的。
他费尽心思逃窜四方,身后追兵穷追不舍,有许多次他险险要被抓到,但是总能化险为夷,他本以为是自己幸运至极,却没料到在逃亡了三个月之后被人一举拿下。
富商腆着肚子抬脚踩住他的脑袋,依旧是笑嘻嘻的样子,但是却完全不是之前的单蠢好骗。
“馆主说的真是没错,买下你小子果然有好戏看。”
一句话让他如坠冰窖。
原来如此。
原来他两年的改变全在那个人的意料之中。
假意的曲意逢迎会为馆中带来财富,正中他的下怀,搭上的富商早就知道他的心思,买下他便是为了看一出千里逃亡的好戏。
从始至终,他的每一步都在那个人的意料之中。
自以为的隐忍努力的两年,不过是个笑话。
自以为的隐蔽行为早已被揭露,他不过是在舞台上逗人发笑的丑角。
可是还是不甘心啊。
难道他死了,尸体还要被埋在这里吗?
“妈的,别乱动!”
狠狠的一拳直中腹部,夏至难过地蜷起身子,心里竟然还在笑。
他们打人连被子都不盖了,都不怕在他的身上留下痕迹,看来是真的放弃他了吧。
只可惜,他拼着挨打也要说出来的家的地点,却是再也回不去了吧。
***
人贩子在收到孩子之后会对孩子们进行洗脑,首先就是让他们忘记自己家在哪里,自己家人的姓名,自己的姓名,等到孩子们一问三不知的时候,初步的洗脑就成功了。
一般情况下,为了确保洗脑成功,都会用暴力保证洗脑有效,比如说把新鲜的“货物们”聚集到一起,挨个问家里的情况,要是回答上来,就蒙上被子暴打,蒙上被子打人既疼,又不会留下伤痕。
被洗脑的孩子年龄越小越好,当“说出家里的信息”与“挨打”之间画上等号的时候,孩子就会形成条件反射,本能地惧怕说出家庭信息,并会下意识地遗忘和模糊家庭信息。哪怕在知道说出后会挨打之后就不再说,但是周围小孩不断挨打的场景会印在脑海中,迫使大脑遗忘家庭信息。
甚至再进一步,会让说不出家庭信息的孩子去殴打能说出的,然后再给予奖励。
……
以上是洛书刚刚涨完的“知识”。
狗屁的知识!
要是他能选的话,他宁愿压根没有这个知识点!
烧了这本教科书!
洛书趴在角落,能清楚地看见房中的一切。
洛书的身子还在微微发抖,但是面上的表情却已经平静了下来,冷静到让人心底发寒,他把空间中的武器和药粉过了一遍,最后选出了一个白色的纸包,上面用朱砂写着一个“梦”字。
洛书从瓷瓶里拿出一粒丹药服下了,然后将纸包打开,平放在左手掌心,右手隔着药粉向着地牢轻轻一拍,纸张未动,掌风却裹挟着药粉在地牢间弥漫开来。
药粉所过之处,人就像多米诺骨牌一样一个接着一个倒了下去。
老赵“砰”地倒在了地上,腰间的钥匙发出清越的撞击声。洛书右手弯曲成爪状,内力运转,一股强大的吸力自掌间迸发,下一瞬钥匙就到了洛书手上。
……等等,不只是钥匙。
洛书嫌弃地把一并扯下来的外衣碎片扔了回去。
什么破衣衫,质量这么烂。
洛书抖了抖钥匙,打开了地牢的门,闪身钻进了地牢,扯着男人的领子嫌恶地扔开。
血气熏得人想吐。
若是把血气的浓郁程度比作臭气的话,洛书感觉自己掉进了茅坑。
洛书忍住把牢房里的三个“坑”戳死的冲动,蹲下身来检查少年的伤。这个一身狼狈的少年已经奄奄一息,只是硬撑着一口气没有断,若是无奇迹出现,洛书最多只能让他没有痛苦地离去。
洛书慢慢收回了搭在少年手腕上的手,似乎是感受到看温暖的远离,少年在药粉的作用下竟然微微抬动了着手指,带着“醉梦”也无法压制的焦急和绝望。洛书心里一酸,再次俯下身去,输了一缕内力在少年经脉中游走,安抚着一身伤痛。但当洛书的内力走完少年的四经八脉,他却奇怪地发现,少年的身体里残留着些微的药性。
黄芪、白参、空青、紫苏、五爪金龙……
相冲的、相和的药性,温和的、猛烈的药性,温养滋补的、伤身带毒的药性……竟然在这个少年体内“和睦共处”了。
难怪重伤至此,还有一口气吊着。
原来是天生药鼎。
也就是……天生的药人。
这是一个已经被粗略使用过的药鼎,在体内残留的药性温补了他的身体,让他不至于死去。但是他背后的人,却不应该是一名药师。更像是无意间发现了他的体质,但是又不能确定,所以用大量的药材试探。药人的体质,天生有对药性的敏感性,能最大限度的不浪费,更能以自身的特性中和药性,因此,只要药量不多,那么哪怕是药性相冲的药材,他也可以一起服用。
太好了,这样就好办了。
洛书拿出醉梦的解药,给夏至服下了一粒,夏至悠悠转醒。
……
夏至清醒时眼前一片朦胧,好像仍在梦中。身上的伤口好像也没有多疼了,这样一想,大概自己确实是死了吧。
朦胧间,夏至感觉眼前似有人影晃动,不只是来勾魂的黑白无常,还是牛头马面。
但是忽然,他听见了有人说话的声音。
“你想活下去吗?”
夏至觉得自己大概是已经神志不清了,否则怎么可能听见的声音稚嫩,好似孩童?
“你想活下去吗?”
声音又响了起来,夏至睁大了眼睛,还是看不清眼前的事物。但是没关系,他确定了确实有人在叫他。
他用尽全身力气点了点头。
活下去。
怎么不想。
当然想。
“哪怕你醒来依旧要遭受暴打、试药、谩骂、屈辱?”
试药是什么?
夏至的大脑里迅速地闪过这个问题,接着被他抛之脑后。
不在乎。
这些都已经忍了许多年,他还忍得了。
只有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所以他又用力地点了点头。
然后他感觉口中好像被塞进了什么东西,一股热气从口中向下,流淌过四肢百骸,温热舒坦,好像浸泡在了温水中。
然后他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
洛书给少年服了药,身上的伤口却不敢动。虽然他不知道这少年之前到底是犯了什么错,但是洛书知道,这残酷可怕的刑罚,也是少年身后人的一环试探。
看少年体内残留药性的多少,洛书估计,在少年进到这炼狱之前,应当是喝过大补的汤药,所以才撑过了这一遭。若是少年活了下来,那少年必定是药鼎,身后之人一定会将他带回去好好温养。若是活不下来……那便活不下来吧。
反正对于这个馆来说,这种东西“货物”多的很。
洛书笑了笑,轻柔地放下了少年,将那些孩子身上的伤一一看过,确认没有会留下后遗症的重伤之后,居高临下地看向了三个“坑”。
虽然人还不能弄死,但是半死不活……没问题吧?
洛书从怀里掏出了第二包药粉,笑得越发灿烂,眼底仿佛藏了七月的炙日。
阳光炽热,可以使人温暖,也可以将人灼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