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来到内卫司自己的书房里, 还未来得及解下披风,窗前传来轻扣声。
她过去打开窗户一看,是钟羡站在外头。
钟羡看到她身上的披风便是一怔,后见她眼底泛青一脸憔悴,以为是昨夜醉酒没能休息好的缘故,便将披风之事丢至一旁,歉然道:“昨天真是抱歉, 若早知我爹会来找你, 我会劝阻他的。”
长安笑道:“还好你没劝阻, 昨天临走钟太尉可是给了我一万两银票, 省点用一辈子都不用愁了。”
钟羡看着她眼中明亮的笑意,道:“很少见有什么事能让你如此高兴。”
“那当然,”长安毫不避忌道“银子是这世上第二能让我感觉自己有立身之本的东西。”
钟羡没问她第一是什么,因为毋庸置疑,一定是权力。
他伸手,从窗外递进来一个盒子。
长安接过,抬眸问他:“这什么?”
“看你血气不足, 吃点阿胶或许能好些。”钟羡道。
钟府阿胶的威力长安是领教过的, 想当初可是能补得她鼻血直流。对此长安自然是欣然接受,当即打开盒子拿出一片掺了芝麻红枣核桃的阿胶薄片,一边咬一边问钟羡:“对了,昨晚钟太尉说有件事要问我,是什么事?”
钟羡迟疑了一下,想起自己答应父亲要亲自来跟她说这件事, 遂直言道:“在我娘让人带给我的食物中下毒的人,是王进宝。”
长安一愣,脑海中回想起那孤苦支伶的男人,直觉地否认:“这不可能。”
“是真的,府中已经彻底排查过了,他嫌疑最大,而且那件事发生不久,他就消失了。”钟羡道。
长安怀疑了一瞬,猛然想起罗泰身上那股檀香味,心中不由一凛。她能想到罗泰与莲溪寺有关,却不曾想过王进宝在莲溪寺会出事。
“那个王进宝长什么模样?”她问钟羡。
钟羡已有好久不曾见过那王进宝,也记不大清了,便大概描述了一下那人的外貌。长安其实也记不清那王进宝的相貌了,只记得他前排上面的牙齿有一颗豁牙,问钟羡,钟羡说他见到的王进宝并不豁牙,长安便知进了钟府的王进宝八成是假的,而真正的王进宝……下场不难预料。
她垂下眼睫,心中也不知是愤怒更多一些还是难过更多一些,只低声对钟羡道:“我知道了,此事我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钟羡见状,想安慰她两句,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这时身后忽传来尹衡的声音:“钟兄。”
钟羡转身,见是尹衡与谢雍一道过来,先按着官职高低向谢雍行了礼,这才回了声:“尹兄。”
他和尹衡是同科进士,原本就是相熟的,尹衡又是左右逢源的人,自然是和谁都能相处得当。和钟羡打完招呼之后,他看到了窗里的长安,于是又上来与长安打招呼。
“尹公子,好久不见,别来无恙?”长安对他态度格外热络。
这才是两人第二次见面,尹衡难免有些受宠若惊。
“不知尹公子在哪里高就?”长安笑眯眯地问。
尹衡道:“在下不才,不过是理政堂一名打杂的而已。”
长安道:“尹公子这话可就太过自谦了,理政堂那是什么地方?便是看门的,放到下面去也够做个知府了不是。”
两人寒暄一阵,尹衡便与钟羡一道回理政堂去了。长安看着外头又密集起来的雨幕,回身向司隶部正堂走去。恰谢雍也正准备来寻她,两人便在正堂碰了面,不待谢雍开口,长安便道:“谢大人,马上点五百徒兵给我,我要去查抄莲溪寺。余事待我抄完莲溪寺回来再说。”
谢雍惊了一跳,道:“查抄莲溪寺?莲溪寺可是皇家寺庙。”
长安皮笑肉不笑,道:“咱们这些给陛下卖命的,还怕她们那些给陛下念经的不成?让葛月江跟我去,他我还用着挺顺手的。”
莲溪寺离皇宫甚近,自然离政事院也不远,不过半个时辰后,一切便已布置妥当。
长安在莲溪寺的大门口下了轿,随同前来的吉祥忙上来给她打着伞。长安见他身子淋湿了大半,道:“回头去买把大一些的伞。”
吉祥忙道:“谢安公公关心,奴才命贱,淋些雨不妨事的。”
长安看着他卑躬屈膝的样子,忽然想起自己若不是被慕容泓高看了一眼,那么稀里糊涂地进了皇宫当了太监,是不是一辈子也只能像他这样过了?
这个念头不过在她脑海中闪了一下,很快便被抛诸脑后。
长安刚踏上台阶,葛月江从里头出来,道:“安大人,寺庙都围上了,寺里共两百七十九个姑子,现在都押在大雄宝殿。”
“杂役呢?”长安问。
葛月江道:“还在核对名册。”
长安来到大雄宝殿前,看到里头挨挨挤挤的尼姑,唇角冷冷一勾,道:“里头多挤啊,把人都带到外头来透透气。”
葛月江遂吩咐手下将一众尼姑都赶到殿外台阶下的广场上。
正下着雨,待到众人都站列整齐时,身上衣服也都湿透了。
长安站在殿前的台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众人,目光沉凝面若冷玉,在一片肃静中缓缓道:“佛门本是清静之地,不想在尔等手中却沦为了杀人调包的污糟之处。你们人多,杂家懒得一个个去审,从现在开始,你们就给我跪在这里,主动交代,提供线索,举报旁人,都可以免于刑罚。如若不然,每半个时辰就往指甲里钉一枚竹签,待十根手指钉满了,还不交代的,就从小指头开始一节一节地切起,十根手指切完了还不交代的,就权且相信你们是无辜的。”
众尼姑闻言,无不大惊失色面面相觑。
“这位大人,捉奸捉双拿贼拿赃,凡事都讲究个证据,你空口无凭,上来就扣一顶杀人调包的罪名在我莲溪寺无辜徒众身上,不觉有失公允么?”前排正中一位中年尼姑行着佛礼不卑不亢道。
“这位是谁啊?”长安问一旁的葛月江。
葛月江道:“这是莲溪寺的住持,慧觉师太。”
长安闻言,缓步踱下台阶,吉祥亦步亦趋地给她撑着伞,生怕她淋上一丁点雨。
“慧觉师太是吧?”长安在慧觉面前站定,气度儒雅,语气却十足专横,“杂家不妨清楚明白地告诉你,杂家办案,杂家说出口的话,就是证据。你若不服,可使人去告,随便去哪儿告,杂家非但不阻拦,还可派人护送她去,你看如何?”
慧觉与她四目相对。
长安右侧唇角没有温度地一勾,回过身对葛月江道:“开始。”
“安公公,我也要跪吗?”人群中忽传来一道极娇嫩清脆的声音。
长安闻言转身,一名少女分开人群走了出来,她定睛一看,来者不是旁人,却是被慕容泓以为太后念经祈福为由发配到这儿来的婕妤周信芳。
“哟,原来是周婕妤,奴才这厢有礼了。”长安立马换了副态度,中规中矩地向她行了一礼。
“安公公到底是礼数周全的人,我都快记不得自己的身份了,你倒记得清楚。”周信芳站在长安面前,比长安上回见她瘦了一圈,一张玉白的小脸被雨丝打湿了,愈发显得眉清目秀肌肤莹润。论容色,这周信芳绝对算得上等。此刻她就看着长安,莹莹黑眸中闪动着一丝长安看不透的诡谲光彩。
“瞧婕妤娘娘这话说的,陛下只让您来这儿替太后娘娘祈福,又没废了您的位分,奴才见着您行礼那不是应该的么。”长安谦和道。
“既如此,安公公可否借一步说话?”周信芳问。
“周婕妤请。”长安自吉祥手里接过伞,亲自给周信芳打着,两人一同进了大雄宝殿。
周信芳在大殿一角站定,从袖中抽出帕子擦了擦脸上的雨水,对长安道:“明人面前不说暗话,安公公,我有一事想要拜托你。”
长安道:“娘娘客气了,有事您尽管吩咐,只要奴才力所能及,必当为娘娘效劳。”
“我想回宫。”周信芳看着她道。
“那娘娘可修书一封,奴才可为娘娘转交陛下或者太后。”长安不假思索。
“安公公既有这个心,何不替我在陛下面前美言几句?你一句话,怕是抵得过我写一百封信。”周信芳目光从她脸上落到了她身上所穿的那袭披风上。
长安笑道:“周婕妤说笑了,主人之间的事,哪有奴才置喙的余地?”
“你虽是奴才,可不是一般的奴才。”周信芳伸出纤纤细指,似是想摸一下披风上的金线滚边,指尖快要触及之时,却又堪堪停住。
僵了一刹,她意味不明地笑了下,收回手绕着长安转起圈来,口中道:“你这个奴才,不仅能与陛下朝夕相对,还深受陛下宠爱……”
“是宠信。”长安纠正她。
“到底是宠爱还是宠信,除了你们自己,又有谁说得清呢?”周信芳绕着她转了一圈,又停在她面前,别有所指道。
长安俯首,道:“娘娘的话令奴才费解了。娘娘所托之事过于重大,奴才人微言轻,实不敢大包大揽,保险起见,还是请娘娘修书一封,让奴才替娘娘转交比较稳妥。”
“我就是要你替我去说。”周信芳忽凑过来道,“如若不然,我就把你的秘密抖出去。”
长安抬眸,唇角微露一丝微笑,道:“奴才秘密不少,不知娘娘所指的,又是哪一个?”
“自然是能让你掉脑袋的那个。”周信芳转过身背对长安,捏了捏粉拳,道“我要回宫,我一定要回去。”
长安看着她包裹在尼姑灰袍下的窈窕背影,气定神闲道:“娘娘以为拿捏住奴才,就能保你回宫后一帆风顺了?”
“你的任务只是劝说陛下让我回宫而已,至于我回宫后是好是坏,与你无关。陛下的手段我已经领教过了,自然不会愚蠢到用此事来要挟你为我效命。”周信芳侧过脸道。
“既如此,娘娘又为何执意要回宫呢?此处虽是清苦,但想必日子要比在宫中时悠闲自在得多吧?”长安问。
“我是陛下的女人,纵不受宠,这也是事实。既然是他的女人,我就应该呆在他的后宫之中,而不是在这寺庙之内。我愿意为我曾经的自以为是争强好胜付出代价,但这个代价不能是离开他一辈子。”周信芳仰头看着殿中的释迦摩尼佛像,喃喃道“他现在嫌我恶我,将我弃如敝履。但终有一天,我要他感激他身边有我。”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亲们的祝福,乌梅过生日以来还是第一次收到这么多个生日快乐,感动死了,也祝这几天过生日的白羊们生日快乐哟。
很抱歉的是,乌梅貌似又进入了码字倦怠期,脑子里明明有情节,就是写起来慢得要死,过两天清明还要回老家祭祖,不知道能不能保持更新,若不能,会提前在文下请假,亲们见谅啊。
今天又晚了,亲们晚安,好梦(づ ̄ 3 ̄)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