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六万,甲士三万,车千乘,战马数千,良弓劲弩,无可计数。雄据淮北,旌旗南抵长江,东观沧海,北至沂蒙,西临涿鹿(彭城别称),疆土辽阔,黎庶百万,又托先祖之荫德,挟旧楚之余威,黔首爱戴,士农倾心,政通人和,士卒用命,足衣足食,无前无敌,诛灭暴秦,匡复山河,不过如举手运掌,探指拾芥,计日而可待!”
“……鸟无翅不腾,人无头不行,沛公兴兵伐秦,虽屡有战功,然沛丰城小,人民稀少,钱资鲜薄,甲兵不完,城郭不固,军不经练,粮不继日,项某观之,实为沛公揪心。今天缘巧合,贵我两军近在咫尺,项某愿在彭城备设盛宴,牛羊美酒,诚邀沛公南下彭城,与某共商合兵讨秦之大计,戮力同心,共破暴秦,万望沛公允从,见书后即日南下,与项某当面相会。切切。”
抑扬顿挫的读完了周曾代笔的项康书信,刘老三不由象发现了新大陆一样,不由向在场的曹参、周勃和樊哙等人嚷嚷了起来,说道:“别人还说我刘季无赖,和项康这个无赖小竖子比起来,我刘季简直就是一个正人君子啊!”
“兵六万甲士三万?车千乘战马数千?疆土辽阔黎庶百万?项康这个小竖子真把我刘季当什么都不懂的种田泥腿子随便欺负?满打满算,他手里也最多不过是十几个城池,怎么可能供养得起这么多的甲士精锐?这么多的战马战车?又从那里冒出来这么多的子民黎庶?把牛吹得这么大,项康小竖子就不怕舌头被闪着?”
曹参和周勃等人哄堂大笑,纷纷嘲讽项康的大言不惭,胡吹乱,说大话说得自己都昏了神智。不过开心大笑之后,很有些政治头脑的曹参还是赶紧提醒道:“沛公,项康小儿又是炫耀军力,又是邀请你到彭城相会,很明显就是动了邪念,想要恃强凌弱强行兼并我军,也乘势吞并我军控制的沛、丰、胡陵三县,这一点我们必须得小心提防。”
“这是当然。”刘老三冷笑道:“不过也好对付,只要随便找一个借口搪塞过去,别去彭城冒险就是了。老子就不信了,项康小儿敢冒天下之大不违,公然用武力吞并我们的反秦军队,让天下人对他万夫所指。”
“还是小心为上。”曹参又说道:“不去彭城的借口要找充足一些,得让项康小竖子无话可说,另外还得多派人手盯紧彭城那边,防着项康小竖子不顾后果的胡来。毕竟,他的实力的确要比我们强出太多,真要是想对我们下手,也是欲加之罪,不患无辞。”
刘老三点头,盘算了片刻之后,刘老三拿定主意,说道:“曹参,我文笔不行,你替我给项康小竖子回一封信,把他好生吹捧一番,尽量多说一些好话,然后就说老子愿意和其他的义军一起,尊他为反秦盟主,只不过现在老子还不知道其他反秦义军的态度,泗水北部又还有暴秦军队没有彻底铲除,黎庶黔首也需要安抚,实在是抽不出身来到彭城和他见面,只能是等以后有了机会再说。”
口述完了回信的大概内容,刘老三又顺口吩咐道:“多备些礼物,连同书信一起送去,另外给项康小竖子的使者也多给点好处,让他回去替老子多说点好话。”
曾为沛县法院院长(狱掾)的曹参答应,很快就把书信写好,刘邦接过见曹参在书信上言词谦卑,对项康吹捧之至,应该能够满足项康的虚荣心,这才满意点头,签名用印后安排使者南下送往彭城,去拍项康的马屁和争取暂时稳住项康。而再接着,刘老三当然又催促麾下士卒加紧赶造攻城器械,准备在第二天发起强攻留县的战事,尽快拿下这座已经彻底孤立无援的县城。
攻城战的准备十分顺利,天还没黑,三架高耸的云梯车和五辆撞城车就已经完工,同时在军中士卒的辛苦努力下,留县的护城河也被填平了二十余丈,打开了刘老三军直抵留县城下的道路。而更让刘老三欢喜的是,城里的守军还明显的军心不稳,在阻止刘军填河期间放箭凌乱,号令无章,很明显已经处于了绝望之中,再没有任何的必胜信心,所以已经积累了不少攻城经验的刘老三基本可以确定,明日攻城,自军破城必将十拿九稳!
事有意外,正当刘军将士上上下下都充满必胜信心的时候,也正当刘军将士在各级将领指挥下积极做好最后的战前准备时,当天晚上,一匹快马却突然从南而来,口吐白沫的冲到刘军营门前要求入营,刘军营门守兵喝问来人身份和来历,打马狂奔而来的骑士大声答道:“我是沛公今天派去彭城的使官随从,我们在南下路上遇见了项康项少帅的军队突然北上,直接往留县这边过来,使官怕沛公没有准备会吃亏,就叫我赶紧回来报信!”
仔细检查了使者随从的腰牌后,这个使者随从也很快就被领到了正准备睡觉的刘老三面前,闻知项康突然出兵北上,正在担心项康会不会强行吞并自己的刘老三当然是大吃一惊,赶紧问道:“来了多少兵马?带队的是谁?你们有没有问他们的来意?”
“回禀沛公,来了四面千人旗军队,另外还有一队数量不明的骑兵,有四千多人,带队的是少帅军的校尉晁直。”使者随从如实报告,又说道:“使官他上前打听,晁直说是他奉了项少帅之命,带军队北上迎接沛公你南下去彭城赴宴,还说叫我们不要误会,他们没有恶意,就是想接沛公你去彭城。”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刘老三当然是想不误会都难,匆匆问明了少帅军晁直所部是以急行军的速度前来留县,刘老三再不敢有任何的耽搁,赶紧连夜召集曹参、周勃、樊哙和夏侯婴等亲信商议对策。结果闻知消息,曹参和周勃等人当然也是大吃一惊,无不惊叫说道:“项康小儿想干什么?难道他真想用武力吞并我们的军队?”
“基本上只有这个可能了。”刘老三以己度人,得出结论道:“小竖子一边派人请我去彭城和他见面,一边不打任何招呼就突然出兵留县,直接冲着我们过来,肯定是想逼着老子答应去和他见面,然后逼着老子把军队并入他的狗屁少帅军,一口吃掉老子的军队和地盘。”
“和他们拼了!”樊哙拍案吼道:“小竖子欺人太甚,这次再不能忍气吞声,和他们拼到底!”
刘老三板着脸不吭声,只是飞快盘算和少帅军偏师火并的后果,曹参却十分冷静,说道:“不要乱来,敌强我弱,先不说就我们现在的实力,未必拼得过项康小儿的偏师,就算拼赢了也没什么作用,项康小儿兵强马壮,马上可以立即出兵来找我们报仇,到时候他如果亲自率领主力来攻打我们,我们如何抵挡?”
还没有得到张良和韩信襄助的刘老三痛苦闭眼,也十分清楚目前和项康翻脸确实是死路一条,可是不甘人下的雄心壮志却又注定了刘老三绝不可能选择向项康屈服,犹豫了半晌后,刘老三这才向曹参问道:“那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只能是暂稳攻城,同时做好两手准备。”曹参答道:“一边小心堤防项康小儿的偏师突然动手,一边向项康小儿通好示弱,争取用假意臣服说服项康小儿收手,放弃强行吞并我们的打算。”
刘老三又不吭声,半晌才咬牙切齿的说道:“那怕多给老子一天时间也好啊!一天之内,老子至少有九成把握可以拿下留县,安全的躲在城里和项康小儿说话,那用得着象现在这样被动?”
再怎么切齿也没用,前有城池拦路,一路急行而来的少帅军偏师又肯定能在第二天抵达留县城郊,刘老三当然再不敢冒险发起攻城,露出背后给少帅军偏师捅刀子。所以咬牙之后,刘老三还是无奈的吼道:“就这么办,暂稳攻城,优先防范项康小儿的偏师!”
吼完了,刘老三还一脚踹在面前案几上,把案几踢得凌空飞起,笔墨竹简顿时洒满一地。
就这样,在留县守军都已经彻底绝望的情况下,刘老三的军队只能是被迫暂时放弃攻城了,同时在留县守军惊奇的目光中,第二天的辰时未过,三百余名少帅军骑兵就快马加鞭的赶到了留县城下,驻足到了留县南郊的高岗之上,刘老三硬着头皮派人上前联络,少帅军骑兵则答复说他们是奉命行事,让刘老三有什么事自己去找晁直说。
正午将过时,晁直和朱鸡石率领的少帅军偏师主力顺利开抵至留县城郊,然后擅长练兵的晁直也不派人和刘老三联络,直接就带着军队到刘老三军营外排开了阵势,然后才派人去请刘老三出营答话。刘老三无奈,也只好是领了一队人出营,到阵前去和晁直答话。
这也是刘老三第一次亲眼看到少帅军的军容军貌,结果让刘老三自惭形秽的是,同为反秦义军,还只是一路普通偏师,在长途跋涉之后,少帅军的军阵依然严整无比,军旗如林,不动如山,武器装备更是让刘老三的士卒相形见绌,前排甲士刀剑雪亮,壮健如牛,后排弩手队列整齐,装备统一,又有车兵混杂其间,马匹高大,车身坚固,军威远超寻常的秦军县兵,直追秦军精锐。
无比艳羡的打量了少帅军的军阵一番之后,悄悄咽下一口贪婪的口水,然后刘老三才拍马上前,大声表明自己的身份,晁直也打马出阵,在阵前向刘老三遥遥拱手,大声说道:“沛公,久仰大名了,在下晁直,大楚项少帅麾下校尉,今奉少帅钧令,前来迎接沛公南下彭城,与我们项少帅相会。请沛公务要推辞,立即提兵南下,我家少帅在彭城已然备下了牛羊好酒,犒劳沛公你的将士!”
“晁校尉,项少帅的好意,在下心领了。”刘老三十分无奈的大声说道:“可是晁校尉你也看到了,留县未破,在下军务缠身,实在是抽不出身来去彭城拜见项少帅啊。还请晁校尉回禀项少帅,就说等在下忙过了这段时间,一定亲到彭城,向他当面道谢和请罪。”
“沛公,留县的事,你不用担心,你走之后,自有在下代为攻打。”晁直威风凛凛的大声说道:“只请沛公即刻南下,到彭城去与我们少帅相会,共商反秦大事!”
“完了,看来这个匹夫是铁了心要逼着老子去彭城了。”刘老三心中叫苦,嘴上却继续推托道:“晁校尉,在下不止是有攻打留县这件事,是在下后方的丰沛胡陵等地,也有无数军务需要在下亲自操办,实在是抽不出身来啊。”
“那就没办法了,在下奉命而来,如果不能请得沛公南下,在下回去也没办法向项少帅交差。”晁直故作无奈的摊手,说道:“要不沛公你再考虑考虑,在下也暂时立营在此,等待沛公你的答复。”
言罢,晁直掉头就走,领着军队有序撤退,缓缓撤到距离刘老三军营不到五里的地方立营,刘老三不敢阻拦,也只好赶紧回到营中与众将商议对策,讨论分析晁直是否会有突然动手的可能。结果也是人之常情,看到晁直如此炫耀军威,同时又口口声声都是逼迫刘老三去彭城和项康见面,曹参等人无不怀疑晁直是想让士卒暂时休息,养足体力后再突然动手,强行兼并刘老三的军队和地盘。
“沛公,不能干等着让他们先动手,得先下手为强!”樊哙的反应最为激烈,吼叫道:“乘他们远来疲惫,立营未稳,马上出兵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樊哙,你别说蠢话了好不好?”曹参没好气的说道:“先下手为强?先不说能不能得手,就算能得手有怎么样?同是反秦义军,项康小儿的偏师又是打着迎接沛公去彭城的旗号来的,我们突然对他们翻脸动手,如何能向天下人交代?到时候项康小儿亲提主力过来报仇,其他的反秦义军也对我们群起而攻之,我们岂不是得死无葬身之地?!”
樊哙语塞,只能是不服气的说道:“那我们应该怎么办?千日防贼,防得住么?万一晁直匹夫突然翻脸,把我们杀了一个措手不及怎么办?”
曹参脸色阴沉,半晌才对刘老三说道:“沛公,只有两个选择了,一是走为上计,赶紧退回沛县自保。二是赌一把大的,赌他项康小儿不敢背负骂名,不敢不给任何理由就突然对我们下手,全力攻城,先把留县拿下来进城再说!”
刘老三的脸色远比曹参更加阴沉,盘算了许久才缓缓说道:“不能再忍让了,留县指日可破,现在放弃实在可惜,而且一再退让的话,项康小儿说不定就会更进一步蹬鼻子上脸,出更大的难题逼着我们加入他的狗屁少帅军!赌一把!”
刘老三拿定主意,恶狠狠的说道:“赌!老子就不信了,项康就真的什么都不管不顾,连反秦义军都下得去手!马上出兵,攻打留县!”
“沛公,你可考虑清楚了!”曹参警告道:“如果这把赌输了,晁直匹夫真的在我们出兵攻城的时候,突然往我们背后捅上一刀,那我们不但注定惨败无疑,这几个月来的辛苦努力,也有可能全部付诸东流。”
考虑到在攻城时遭到少帅军的突袭,确实有全军覆没的危险,刘老三难免又有一些犹豫,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帐外却突然有斥候来报,说道:“禀沛公,南来的少帅军派遣使者,手打白旗到留县城下喊话。”
“喊了些什么话?”刘老三赶紧问道。
“请城上的暴秦军队士卒给他们送一封信。”斥候如实答道:“还说信是写给留县的暴秦县令的,城上的暴秦军队士卒听到以后,就用绳索放下了篮子,把信给提到城上去了。”
“普通的招降书信?还是其他的书信?”刘老三再次以己度人,马上怀疑起了少帅军的书信内容。
“如果只是普通的招降书信还好说,如果是其他的书信,那我们可能麻烦就大了。”曹参无比担忧的说道:“晁直匹夫如果铁了心要对我们下手,说不定就会劝说留县的暴秦军队和我们联手,前后夹击我们。”
刘老三的脸色再度阴沉,又盘算了半晌才说道:“派个人去联系晁直,就说老子的北线告急,必须得马上回师北上,就不陪他在留县玩了,等以后有了机会,老子再到彭城去和项康小儿见面。”
“沛公,你刚才不是说不能再忍让了吗?怎么这会又改主意了?”樊哙一听急了。
“你懂个屁!”刘老三怒骂,说道:“老子是去试探,晁直匹夫如果真对我们有什么敌意,就肯定不会让我们走!摸清楚了他的态度,我们就不必操心怎么决定了!”
刘老三的使者来到了少帅军的偏师营地后,皮球自然也就踢到了晁直的面前,为了独自吃下留县城池,晁直当然是巴不得刘老三赶紧滚蛋,也几乎就想张口答应。好在晁直也还算有点脑子,知道欲速则不答的道理,虽然没办法想出什么欲擒故纵的高招,却也谨记出发时项康要自己行事故作神秘的指点,只是点了点头表示知道,然后一句话不说就打发了刘老三的使者离开。
晁直这一手也恰好打中了刘老三的要害,闻知晁直不做任何答复,本就犹豫无比的刘老三心中难免更是惴惴,思虑了再三之后,本着好汉不吃眼前亏的光棍铁律,流氓成性的刘老三还是咬牙做出了决定,说道:“明日拔营,全军缓缓而退,先撤回沛县守城再说!”
就这样,在距离攻破留县只剩下最后临门一脚的情况下,因为害怕少帅军用武力强行吞并自己的兵马,刘老三的军队还是选择退让自保,第二天一早就拔营北走,保持着严密警戒缓缓撤退,晁直和朱鸡石率领的少帅军偏师则是一边心中偷笑,一边始终按兵不动,目送现在还不能下手的刘老三军离去,然后马上接管刘老三留下的营地旧址,将就刘老三留下来的攻城武器,直接向留县城池发起进攻。
最后,还是在少帅军偏师用刘老三留下的攻城武器攻破了留县之后,又收到了少帅军把主城迁移到彭城的消息后,刘老三才彻底的恍然大悟,也顿时气得踢案大骂,“无耻奸贼!竟然能奸诈到这个地步!明明就是只想拿下留县,建立彭城的外围屏障,居然装出一副想用武力吞并老子的模样,逼着老子让煮熟的鸭子飞走!都说老子是流氓,和项康小儿这个大流氓比起来,老子简直就是读圣贤书的正人君子!道德楷模!”
大骂过后,原本还想借着少帅军牵制泗水秦军这个机会混水摸鱼的刘老三也彻底打消了这个念头,咆哮道:“往北走!只能是往北走了!项康小儿比老子还流氓还不要脸,玩不过他!往北走去扩大我们的地盘,壮大我们的军力,等以后再找项康小儿算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