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郑氏不认识苏芙瑟的笔迹,但却也知道,除了苏芙瑟就没有第二个人了。
只是说,苏芙瑟背后,还有赵姨娘插手。或者说,赵姨娘就是主谋。
郑氏继续往下说:“苏芙瑟设计苏锦音不止一次。多智在的时候,她穿了我赏她的轻紫月华裙跟多智在湖心亭里幽会,还做了亲昵之事,让丫鬟看到。丫鬟咬死是苏锦音去的,说看到了轻紫月华裙、看到汉白玉头面。但这些早就锁在了我的库房里,苏锦音那根本没有。”
“我那次审苏芙瑟,她已全认了。这一次,她又故技重施,污水往苏锦音身上泼。我其实对苏锦音落个什么下场,完全不在意。只不过苏可立,你觉得我欠你的吗?”
郑氏许多年未这样心平气和与苏可立说过话,她十七年前开始,就越来越容易动怒,大部分时候都是歇斯底里的。
但这样平静的郑氏,却让苏可立心里有些说不出的感觉。
大概是这样的郑氏,很贴合当年那个红盖头下让苏可立呼吸一滞、心慢跳一拍的女子吧。
“我父亲举荐你入了户部,我大哥哥在乱箭下救了你,我为了你生儿育女。十七年前,你为了让赵霜儿进门,带了我病重的女儿出去,换了活蹦乱跳的苏锦音回来,还骗我是赵霜儿治好了她,你报恩才接了她回来享福。可说好的只会有荣华富贵,没有你的宠爱却变成了莲池不如冬雪。”
赵氏又喝了一杯冰凉的茶水,她觉得此刻多重的凉意,也比不上心凉。她并没有察觉到自己今天格外的口渴。
“这十七年里,我没有哪一天不想把苏锦音赶出去,这张纸我也是故意留着,就想等这一天告诉你,我什么都知道,我知道苏锦音不是我女儿,我知道我女儿早死了。但苏可立,我恨苏锦音,不是你拿我做匕首,踩了我为你姨娘和庶女铺路的理由。”
郑氏其实也并非一个完全蠢笨的女子。她多年陷在苏可立的背叛中不可自拔,如今死心绝望反而激出了她过去的敏锐感。
她弯下腰,把苏芙瑟的下颚抬起,问道:“靖北将军有问题是不是?”
苏芙瑟目光躲闪,不敢直视。
郑氏再问:“嫁过去,必死无疑是不是?”
苏芙瑟把头都转开来去。
郑氏冷笑:“我一定会让你嫁过去的。”
“不!不!父亲救我!”苏芙瑟这下不敢再沉默,她抱着旁边的苏可立双脚大声哭喊。
这样的反应,答案已经不言而喻了。
郑氏又喝了一杯水。
她问苏可立:“你想要苏锦音死,也想要我死对不对?先逼死苏锦音,然后再让所有人来指责我这个母亲的心狠,用话刀子杀了我。留下的,就是你最喜欢的女人和女儿。她们陪着你享福。”
赵姨娘此时也心中大惊。她没有想到自己的女儿会留下这么大纰漏,也没有想到郑氏会那么巧就看到这一封信。按照赵姨娘对郑氏的了解,有这样折腾苏锦音的机会,郑氏是不会细看的。
她从来没有怀疑过这句诗不是她女儿写的,因为她确实她只和女儿苏芙瑟嘚瑟过。
还好郑氏扯了另一件事出来,赵姨娘避重就轻地为女儿解围道:“夫人您是不是被大小姐气糊涂了。大小姐是您十月怀胎生下的女儿,怎么会不是您的骨肉呢?”
郑氏看着赵姨娘,目光含恨:“不是你说告诉我的吗?”
赵姨娘忙跪到苏可立面前,叫屈道:“老爷,妾绝对没有说过。妾发誓,妾若说了大小姐不是夫人说出这样的话,就让妾五雷轰……”
苏可立早已习惯了疼惜赵姨娘,他忙捂住赵姨娘的嘴,不让她说诅咒自己的话。
赵姨娘就顺势靠在苏可立怀里哭。
两人这情意绵绵的模样果然进一步刺激了郑氏。郑氏走到了他们面前。
赵姨娘正想进一步挑衅郑氏,引得她发狂愤怒,以让苏可立对郑氏之言完全不信的时候,郑氏却突然直直往后倒了下去。
重重的砸地声传来,郑氏的口中溢出鲜血,人已陷入了昏迷。
苏可立厌烦郑氏多年,自觉对她感情早已消磨殆尽。但他绝未想过要对方死。
“来人!”他高声大喊。
进来的却不是下人。
苏明瑾最先推门进来。然后是苏锦音、苏明瑜。
“母亲!”苏明瑾跪下去抱起郑氏。
苏锦音跪在苏可立面前,拿簪子指着自己的脖子:“我没有做过与二表哥私定终生之事。父亲若要不信,这般迁怒母亲,女儿就一死以证清白。”
簪子插破了皮肤,鲜血渗了出来。
苏明瑜忙去拖苏锦音的手,六岁的孩子哪里见过这样的情景。母亲嘴角还流着血、姐姐的脖子也见了血,他哭得眼泪鼻涕都混在了一起。
“父亲,父亲,你不要杀我们。你不要杀母亲、不要杀姐姐、不要杀我。”苏明瑜根本看不清楚情况,他纯粹在凭着自己的感觉一通乱喊了。
但这个最小的孩子的话却如同一盆凉水,将苏可立浇了个透心凉。
为什么会有这个孩子?在十七年前郑氏就不准他近身的情况下,为什么会有苏明瑜生下来?
是因为他算计了郑氏。他给郑氏下了药。他试图用这样龌龊的方式找回自己的妻子。
可郑氏与他依然越来越远了。逼死郑氏,绝不是他的愿望。
苏可立的目光又落在苏锦音身上。他前一刻很厌恶这个嫡长女,这一刻却又很怜悯这个嫡长女。
原来她一直被母亲不喜是这个原因。苏可立一直以为郑氏的偏心只是男女有别。
这个家,要散了吗?
绝不!
苏可立一把拖起跪在地上的苏芙瑟,逼问道:“我只问一次,是不是你污蔑了你长姐?若有一个字的假话,靖北将军府绝对是你唯一的归宿!”
苏芙瑟哪里经受得住这样的恐吓,她当即双腿一软,就要往地上瘫坐。
赵姨娘脑子转得飞快,决定帮着女儿否认,但却慢了一步。
苏锦音捅破了那个秘密:“二妹妹,靖北将军杀妻妾的。”
原来是靖北将军。苏锦音想起前世秦子言回来抱怨靖北将军这左膀怎么都好,就是暴戾成性,妻室都杀。
苏可立没有想到赵姨娘和苏芙瑟竟然包藏这样的祸心。如果嫁了续弦过去,却被靖北将军杀了,这哪里是结缘,只能是结仇。
到时候他苏可立不计较女儿之死,那就要被言官弹劾死。要是在意,那就只能靖北将军势不两立。
苏可立重重把苏芙瑟往地上一推。
苏芙瑟却被吓破了胆,她爬起来主动抱着苏可立的腿坦白:“父亲,女儿知错了。是二表哥喜欢大姐姐,我才帮他的。女儿再也不这样了。”
苏可立对这个庶女已经凉了心。他吩咐下人:“把二小姐拖去祠堂关起来。”
他又看向面前的赵姨娘。
赵姨娘的脸高肿着,纵使眼眸含泪,也再没有过去的楚楚动人。
“赵姨娘即日开始禁足,没有我的吩咐不许出来。”苏可立甩袖而出。
苏锦音抱起苏明瑜,跟在苏可立的身后。
她走出院子的时候,又回头看了一眼院中的赵姨娘。
赵姨娘坐在桌边,恨然地看着那两张纸。
两张纸。
苏锦音的脚步轻快起来。
是了,她母亲原来还一直留着当年她抄得手都断了的那张纸。如果不是美景担心她母亲,跑来找她大哥哥,她还不知道做母亲的恨了这么多年呢。
不管怎样,一家人最重要的不就是齐齐整整吗?齐齐整整的憧憬,再齐齐整整的失望,没有一个人今日会感觉到快乐。
包括苏锦音自己,她很清楚,这一刻的轻松过后,并不能一劳永逸。只是这条路,再是荆棘遍生,她也要走下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