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汤拉面平平无奇,气温在熟悉之后也平平无奇,厨师捞面入锅的姿势一如既往,总之一切都平平无奇。
这一切好像令人烦躁的事物却格外的平易近人起来,至少是在此刻,在说完那句令人摸不着头脑的“圣诞快乐”之后,默默进行着的时间里。
老早不知在什么时候就接受了公共场合必然会有嘈杂声这一事实,吸溜着面条的声音不绝于耳。风间树却也能过滤,只在意桥本奈奈未的动静。她安静的出奇,也许是在想着他先前的那句突兀的圣诞庆祝。
他抬起头看着桥本奈奈未,她脸上出现了少有的倦惫般的柔和,冷光在她头顶照下光环似的反光光圈。她的发丝柔亮如若油画里的高光。风间树看了许久,才移开眼神。
就这么简短的时间里,有人进来,也有人出去,她背对着门,这扇门开合的瞬间能看见细若雾气的雪,湿漉漉的黑色柏油路面和电影里出现了几帧就无影无踪急匆匆的人。
霎的关上的门再未重开,之后风间树也就没再去看了,服务员呈上面条之后,风间树低头夹起,并咬断一根多出来的面,
“嗯,圣诞快乐。”
突然,桥本奈奈未一字一句的认真的说。
时隔大概一分钟后才得到的回复。令人有些措手不及,或许他的那句圣诞快乐也是这般令她措手不及。
风间树抬起头看桥本奈奈未,她的表情很安静,眼角夹带隐约的笑意,而面没有动过的迹象。
看了眼她的面,风间树道:“不想吃吗?”
“不是。”
她边说着边拾起筷子,摇头道,说完就吃了一口,津津有味。
风间树看的莫名舔了舔嘴唇,摸不着头脑。之后两人便安静的吃着面,都没有再说一句话,而这时店内也终于寂静下来。
多半是因为那个急匆匆闯入的人火急火燎吃完一碗面后迅速离开,现在剩下的都是rb社会常见的克制本性的人,这种气氛不外乎是种现代社会下默契的礼貌所造成的,毫不冒犯一般的气氛。
半晌后,桥本奈奈未喝着汤,余光看着风间树,他的动作与自己竟有些相同,这种类似让她有些淡淡的温馨感。
从何而来呢?大概令人想起夫妻的生活了多年后习惯上的同化……也许有了孩子也能如此默契的影响到孩子。总之是没有道理的忽然的奇想。
“再坐会儿吗?”
汤汁只剩下一点,碗底已经隐约可见,风间树抽出纸巾擦了下嘴,问桥本奈奈未。
她犹豫片刻,轻轻点头。
于是他们便没有走,而是坐在位置上,两个空碗便这么放着许久。
过了片刻,他们对视一会儿又移开,重复这种过程好多次,这才意识到自己在这好像突然被阻塞住似的什么也聊不了,于是便一同起身,在结账后离开。
一出门,风间树便紧了紧衣领,雪花已然碎到了这种程度,一不注意就会贴着脖颈处的空隙溜进去。
他扭头看向桥本奈奈未,不知为何总是觉得她冷,想了想,便把手中围巾展开,然后挂到了她脖子上。
“……嗯?”
趁她愣住的这时间,又站到她面前拉起了两端胡乱的绕着,围巾很长,他足足慌张的绕了一分钟。
没什么花哨的技法,只是一圈一圈的绕着而已,于是围巾并不美观的一边长一边短的绕住了她下半张脸,垂在肩上一侧。
看着她直愣愣的酝酿什么似的看过来的眼睛,风间树心下突然有些乱糟糟的,一股热流不知从何处涌上面颊,他匆忙下便伸手想去把围巾调整一下。
手伸到面前,却又突然被抓住了。
桥本奈奈未定定的看着他,轻轻覆住他的手,她的手竟要更冰凉一些。这温度传来的瞬间,风间树突然有些心软起来,尽管这心软来的毫无根据。
风间树尝试挣脱,仅仅是手腕稍稍扭动一下女孩纤弱的手指便握不拢了。显然是做得到的,但是没有必要。他便不做动静,等她的手逐渐回温。
“其实我不会围围巾。”风间树说。
桥本奈奈未眼睛弯了起来,蓦然扭过头,眼睛看向冷清的前方,没有答话,只是默默松开了手,但并无失望之意。
“嗯,看得出来。”
走了一会儿,风间树眼睛惋惜的盯着围巾末端,前方僻静起来,雪像从上而下流动的雾气。他试探性的问着:
“那你自己围吗?这样好像不太好看。”
桥本奈奈未摇头,竟然靠近了一步,向斜前方大跨一步,像是小学生立正那般转身站到他面前,低下头躲避着风间树的眼睛,手上慢慢拆下了围巾。
因为速度缓慢,于是指尖的颤抖愈发明显,然后她抖了抖上面点缀似的雪花,握起更长的那一端,稍稍踮着脚,认真找着角度,缓慢又温柔的绕在了他的脖子上。
她刻意不去看风间树的脸,踮起脚时抿嘴的表情像是认真在做作业的孩子。
带有桥本奈奈未温度的围巾痒痒的,雪花的冰凉又让他格外清醒。风间树定身一般立在了那里,感受不到呼吸的力度,脑中霎时间雨散云归一般朦朦胧胧。雪雾扑面而来。
长长的围巾,原来恰好是更进一步的距离。
他内心中惊叹般的感慨着,忽然发现自己与她已经是这么近了。
但这条围巾并没有想象中的长,围住两人显得太过勉强,一股拉力似的力量让他们贴在一起。
他心神恍惚。风吹来,此时无端想起,桥本奈奈未这大概是第一次,这么强硬的做出一个决定。
“其实你也不会,对吧?”
“才不是呢……我会的。”
她闷闷的回答,有些不服气,但是没有去证明,只是整个下半张脸恰好的埋进了围巾里。风间树也是如此,奇妙的感觉如同绕住他们的布条逼迫他们互相靠近。
身体不得已与纠缠在一起,受限制似的只好小步走着,各自感受着对方的断断续续的灼热。
说的恐怖一点,对方的血液流向这种事情,好像也能通过什么能力似的感知的一清二楚,于是令人因为慌张而红了脸庞。
两人如同真的在赏街边雪那样安静的并肩走着,尽管此时的雪在黑色路面上像是斑秃男人的头顶似的难看。
红绿灯顶的雪堆,任何一处深色背景下都能看清细如牛毛的雪纷落而下,大楼的超大电子屏上竟然是风间树充满粒子感的脸。
但他们姿势很奇怪,引人注目的那种奇怪,脖子之间围巾的一部分像是被斜向拉直的彩带似的,风间树不得不稍微弓着背,再稍稍歪过脑袋。
“还是旭川的雪好看,是吧?”
他咳了一声,眼睛尽力的转动着,片刻后收尽眼前雪景,白茫茫中夹杂着灰黑色的鳞次栉比的城市,白天少有灯红酒绿,不够纯粹的雪,令人说不上是什么心情。
“嗯,确实。”
桥本奈奈未轻轻点头,说:
“大概……好像,能没过脚踝以上?山和铁道旁都是一片白雪。”
“是啊。”
风间树连连称是,想了想,在寒风中伸出手,指尖碰了下她的另一侧肩头,如同获得请示般小心翼翼。
见她没有什么反应,便犹豫片刻,轻按着她的肩把她揽了过来。她细嫩的肩部瘦的感受得到骨头。
片刻后,风间树深吸一口冰凉的空气,觉得自己揽住的是这时的漫天雪花,一样的轻飘飘,注入心中的冷冽。
桥本奈奈未完全陷入自己的迷思,却又好像身处又大又白的柔软云团之中,大部分感知都被封闭隔绝,除了风间树身上熟悉的味道,壁炉般的温暖,和细微的风声。
她顿时僵住了身体,感觉到自己面红耳赤,额头甚至烫到渗出一层细汗,许久后她才解冻似的,勉勉强强的应了一声:
“嗯。”
走了会儿,令人无言的东京街头大概只有在摄影师的专业镜头下才会变得惊艳动人。
风间树好似无所事事的问道:
“你昨天吃了什么?”
“问这个干嘛?”她愣了下,才回神,答道。
风间树仿若无意识的不停摩挲着她的肩头,让桥本奈奈未有些招架不住,他笑道:
“总之,就是想问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