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韶德镇。
昨夜刚下的一场春雪,天地被洗刷得晶莹透彻,店铺门前的小厮正清扫着积雪。
一群孩子在小巷里追逐,小手把地上的雪堆成小丘,拱起捏成圆球状,向小伙伴扔去,然后笑呵呵地跑开了。
卖热馄饨的老者,卖完最后一碗,在角落坐了下来,眯着眼睛微笑地看着那些打雪战的小人儿,抽了一口旱烟,满意地吐出,闭着眼睛哼起古老的旋律。
凌珑见到了一片清平的景象。
进入剑风山庄管辖的范围,她可以放心地独自在大街上走动,她裹着厚厚的狐裘,看不清面容,像是一名旅者,不经意在某个城镇逗留,而她也确实是位旅者。刚刚买的一包茶梅,她捧在手里,拣起一颗放进嘴里,香甜丝丝入喉,真好吃。
忽然,有人扯着她的衣角,一个小家伙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她,目光转移到她手上的茶梅,抿着食指,努力地咽着口水。
凌珑读懂他的意思:“想吃吗?”小家伙眼睛放着光彩,急忙点头。
凌珑蹲下身子与他平视,把大包茶梅往他怀里塞,小家伙回应她一个大大的笑脸,凌珑捏了捏他粉嫩的脸颊,微笑道:“都给你,走吧。”
小家伙开心地噔噔走开了。
她正想着自己小时候好像也是那么贪吃,后来在芙蓉苑,凌羽为她请来的各地名厨,让她品尝各式地道美食。
奇怪的是,她对吃并不是很挑剔,只是她希望能尝尽人间百味,看尽世人百态,体会人间真情。
突然,一队人马缓缓地沿路走来,护送中间的一辆货车,气势十足,挤满了本来就不是很宽的街道,逼得路人都纷纷绕路而行,带头的是个秃子,这么冷的天,却穿着件短衫,露出黝黑的四肢,手提着玄铁霸王刀搭在肩上,完全没有理会路人不满的目光,悠哉地策马。货车上只有一个高立的木箱。车的四角插着旗帜,写着醒目的:渤海派。
她心里独自偷笑,多像官府巡街时,官差抬着肃静,回避的两块牌匾啊!渤海派居然会也端起这种架势。
但是路人的仓促不经意撞到一小孩子,正是刚拿了她茶梅的小家伙,那包茶梅掉落,撒了一地。
小家伙心疼地蹲下一颗颗地拣起,正挡在那秃头的前面。
路人惊声四起,眼看那马快踢到小家伙的背上,他的小命休矣。
一道人影冲了过去抱起他滚到一边,凌珑被马踢起的雪粘了一脸,有惊无险,路人都长嘘一声。
“喂,没长眼睛的!”那秃子先发制人。
凌珑正想回骂他几句,顿时,风声大作,劲风旋转而至,卷起的雪花袭击着那队人马,马疯狂嘶啸,人东倒西歪。那木箱也啪——地掉在地上,散架了。
凌珑看见一个黑影站在她旁边。
“嗨,你还真是阴魂不散。”凌珑跟他打招呼,正是那只鬼,夷魁。
“哼——我在帮你啊,还说!”狂风骤停,夷魁恼怒,也随风消失了。
那个秃子放下挡风的手,咒骂到:“见鬼!”
他还真是说中了!
他急忙下马,跑到那阵亡的木箱,抱出一块大玉石,那是东菱玉石,莹翠夺目,状如海龟,龟壳上立着一人的模样,连无关都十分清晰,凌珑心猜想:这就是钱塘“磐龟石”。
见里面的东西完好无损,秃子松了一口气,可方才的神气被如今狼狈不堪替代,路人纷纷低笑。秃子老羞成怒,原本就很黑的脸变成猪肝色,他提刀走到凌珑面前,正想把罪过归咎于她。
真当刀举手落的一刻,娇美的声音传来:“且慢。”
一位身穿绿袍的美妇人在丫鬟的簇拥下踏雪而来,她梳着简约的宫髻,戴着翠玉发簪,面容如声音一般温柔。
只见她走到秃子面前,微笑到:“这位是渤海派的齐帮主么?”
那秃子惊异于妇人的美貌,连说话都有些颤抖:“是——”
“妾身请帮主放过那位小兄弟,他也就是救人心切。”虽是女流之被,她的话却十分有气势。
秃子想到了什么,惊讶地脱口而出:“您是筠夫人?”
美妇人一点头,表示默认。
路人的惊嘘低语声此起彼落。
“她就是筠夫人?好美啊!”
“是她,‘活菩萨‘筠夫人,天啊!怎么可以这么美!”
“废话!因为她是筠夫人啊——”
齐帮主显得不好意思:“既然筠夫人说情,那就算了。”
筠夫人走到凌珑面前,轻身将她扶起,柔声道:“小兄弟,没事吧,看你,脸上都脏了。”边说边取出手绢,正要替她拭擦。
凌珑忙摆手:“我没事,谢谢夫人!”然后急急地走开,隐没在人群中,她可是极度讨厌成为众人的焦点。
筠夫人以为“他”被自己吓到了,会心地一笑,又缓缓走到齐帮主面前,目光注意到那颗“磐龟石”。
“夫人,这是——送给令千金的贺礼。”
“那妾身代小女谢过齐帮主……”
☆ ☆ ☆
凌珑擦净脸上的积雪,回到了千晖楼。这里是一个月前凌羽包下的地方,恐怕现在所有的客栈都被各门各派住满了。
凌珑走上暖阁,凌羽面前摆着着紫砂茶盏,琥珀正替他满上一杯清茶,飞凰教的功体关系,凌羽只喜欢喝清茶,清酒。
而琥珀是四侍婢中,最与她亲厚的一个,琥珀过人的交际手腕,精明智慧和凌珑不谋而合。与琥珀和凌羽三人的时光,是她最轻松的一刻。
他对着凌珑微笑道:“回来啦。”
“嗯。”她坐到他的对面,琥珀也为她斟上清茶。
“又有什么收获?”
“我刚才看见齐浪奔,还看见了‘活菩萨’。渤海派真的找到磐龟石。”
“活菩萨?”凌羽疑问。
“是筠夫人,‘剑风山庄’的女主人,每次下山都乐善好施,被这里的人称作‘活菩萨’。”琥珀细心地给他解释。
“是不是‘活菩萨’我不知道,但她还真是温柔,好像娘亲一般。”忆起刚才那双温暖的手和她冰冷的手接触时,难以忘怀。
“别瞎说!”凌羽对她皱了皱眉头。凌珑耸耸肩,继续喝着她的茶。老哥对亲人的保护欲还是这么强,就像紫佟不能画她一样,亲人是无可取代的。
“老哥也好像娘亲啊,一样这么温柔,而我……一点都不像。”凌珑十分无奈。
“可能你像爹吧。”他说得十分不肯定。
“那我们的爹肯定是聪明绝顶,锄强扶弱,人见人赞的大英雄,呵呵……”她不禁在脑海中勾勒出一个人形。
“又在拐弯抹角夸自己了!”凌羽没好气地看着她。
☆ ☆ ☆
千晖楼后院。
月色淡薄,树影婆娑。淡淡的梅香清恬无华,院子的谧静被一阵阵划风之声打破。
雷烨一遍又一遍,演练着重复的招式,劲风所至,花枝乱缠。片片梅花飘摇而落,碰触到刀身的一刻,又被震得片片粉碎。雷霆刀法,真是非常霸道的武功。
“这么勤奋……,还很在意幻夜的话吗?”凌珑不知什么时候攀上一颗树枝,把手上的枝条折断,扔掉,再折断,扔掉。
“这里风大,快回房休息……”雷烨抬头望她,一身白的她在夜色中分外显眼,寒风吹着她的发恣意飞舞,他愁了眉头。
“我习惯了晚睡。”事实上是睡不着,那个奇怪的梦境时时侵扰她,每每都被深蓝的潭水湮没而窒息醒来。
她不是没有梦的人,偶尔作的梦都是唯一而单调,她会看到自己站在一块平滑如镜的大石面前,石镜前看不到自己的身影,心中有莫名的空虚。
见她执扭,他说得再多也没用,也跃到她的身边,为她挡去一切的凛冽刺骨。
“近来你的功力进步很多,用不着多久就可以超越你爹了。”她真心的嘉许,看到他起早贪黑地练功,她自愧不如。
“练好武功,才能手刃仇人。”而另一原因,她身边的人都异常优秀,他不想成为多余的一个。
“明天就上剑风山庄了,你是不是该早点休息啊?”
“我只是去调查父亲死因,你别多想!”他倒希望她会多想。
“我会多想什么?”
雷烨心里发闷,显然她不明白他的心意。
“这个——还是还给你吧!”她把尼摩珠摘下,塞进他的手里,自从施幻夜的一席话,便觉得这颗珠子异常沉重。
“你……真的不要么?”他哑声道,她要还给他的不只是一颗珠吧,那分明包涵他的一颗心。
“我不需要,剑风山庄危机四伏,你要靠它好好保护自己。”边说边跃下树去。他确实比她更需要它,若不是旁人的提醒,她可能一辈子都不会知道他的心意,她对感情还是那么的迟钝,现在她知道了,就要在他还没泥足深陷时,尽快抽身。
我—不—需—要—,她的话在他空洞的脑海里响起阵阵回音,一偏又一偏地重复,剜心之痛如惊涛骇浪,席卷而来。
哼!她当然不需要,她不是已经说过了吗?以他现在的身世,没什么好纠缠的。
他蓦地惊呆了,他怎么会有这种想法,竟连他自己都控制不住,他的礼教之仪都去哪了?他的私心居然会那么强烈!
看着她离去的身影,雷烨把尼摩珠紧紧捏在手心,连关节都捏得发白。(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