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秉鉴和老白到了广州城东门,在钱丁的帮忙下出了城,回到了十三行公所。
伍秉鉴让老白在门口候着,不要让人随便出入。
“秉鉴,见过大少爷了?”
伍秉鉴咬牙切齿地说:“他们欺我太深,这次我一定要报复!”
“怎么报复?咱们去去京城告御状?”
“这无异于自取其辱。”
“为什么?”
“鸦片泛滥,朝廷将屎盆子全部扣在咱们头上,他们恨不得咱们生不如死。咱们去京城民怨,非得被那些王八蛋清流给骂死!将咱们打倒在地再踏上一万只脚。”
“既然如此,还是去求求洋人吧,给他们磕头,请他们帮帮咱们。”
“洋人也不是好东西!我这次去澳门才知道,他们一直在密谋废除咱们十三行。”
伍秉鉴这话说完,卢掌柜怒骂道:“这些忘恩负义的洋鬼子真是不要脸,枉顾咱们十三行往日如此照顾他们,不施恩图报,反倒提出来这么无耻的要求,好像咱们总欺负他们似得。”
“不错,咱们说什么也不能答应他们,如果让他们直接和各地的客商们做买卖,咱们十三行吃什么呀?”
伍秉鉴接着说:“还有更过分的!”
“秉鉴,快点说,更过分的是什么?”
“他们要求开放更多的港口。”
“如果取消了十三行,咱们得天独厚的垄断优势便没有了。广州以外再开放别的港口对咱们更是致命打击,富庶的有江浙,靠近京城腹地的有天津,一旦这些地方通了商,那些外国人谁还愿意跑到偏僻的广州来。”
“秉鉴,你不用担心,咱们十三行和洋人专门与洋人打交道多年,若论起来与洋人做生意,放眼整个大清国,谁会比咱们更有优势?咱们在各处建立分号不就得了?”
“唉,谈何容易,自古强龙斗不过地头蛇,何况江浙商人财力雄厚,咱们很难说是他们的对手,只有保持现状才是最好的选择。”
伍秉鉴站起身来,咬了咬牙说:“所以咱们不能坐以待毙。”
“那该怎么办?”
“这些贪官污吏实在可恨,洋鬼子欲壑难平,让他们狗咬狗,咱们坐山观虎斗。”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真要是打起仗来,咱们能有什么好处?”
“一旦英国佬攻到广州城外,京城的皇帝便一定不会轻饶了挑起了边衅的怡良,到时候我再将他胡作非为的证据呈给皇上,这个王八蛋轻则被关进监狱,重则被砍掉狗头,这些便泄了我的心中怒气。”
卢掌柜听到这里点了点头,但是他接着忧心忡忡地说:“秉鉴,如果英国佬打败了,那怡良岂不是成了英雄?”
伍秉鉴笑了笑说:“这样正好教训了一番贪心不足的英国佬,咱们不用担心解散十三行,朝廷更不敢靠近腹地开放更多的港口,相反洋人以后会更加听话,所以咱们没有损失任何东西。”
“如果英国佬赢了呢?他们的废十三行,开更多港口的目的岂不是达到了?”
伍秉鉴站起身来,围着屋子转了两圈,然后说:“我早想到这个结果了。”
他顿了顿接着说:“我伍秉鉴商海沉浮几十年,经历了无数的大风大浪,之所以取得今日的成就,无非靠审时度势,然后赌上全部身家,所以我赌这次大清国必胜无疑。”
“大清水师能打败他们?”
“英国佬船坚炮利,咱们广东水师暂时断然不是他们的对手,但是英国佬劳师远袭,只要大清挺上三年五载,他们肯定赢不了。”
“不错,英国佬打大清朝,颇有点蛇象之争的味道,蛇象吞掉大象,确实是笑话。”
伍秉鉴最后叮嘱道:“老卢,咱们务必暗中将这些洋人伺候好,此时伸手帮他们一把,无异于雪中送炭,他们会将咱们看成救命稻草,哪怕将来仗打败了,让他们将仇恨都撒到官府身上,但是他们不会忘了咱们的好。”
“秉鉴,你可别再捅篓子了!万一引火烧身,最先倒霉还是咱们,实在不行这生意咱们就别做了。唉,找个地方种茶养鱼,回归山林也没什么不好。”
“我实在咽不下这口气,而且咱们现在家大业大,又有那么多人等着吃饭,哪里能说退就能退?”
“还是等林钦差回来吧,他倒是个通事理的人,或许他来了可以帮咱们说说话。”
听到卢掌柜说到林钦差,伍秉鉴淡然地说:“我已经走上了这条路,永远也回不了头了。”
伍秉鉴说到这里,叮嘱卢掌柜好好养伤,然后便走到了屋外。
他问等候在门口的老白说:“洋人的商馆进不去了?”
“有个街口是咱们的熟人王把总亲自看护的,掌柜的可以到那里试试。”
“跟我去见他,今天晚上我必须先见到颠地。”
他们出了十三行公所的门,往前走了不多远便被迎面值守的绿营兵给拦住了。
“站住!”
老白赶紧迎上去,点头哈腰地说:“官爷,我是王把总的朋友,麻烦您老通融通融。”
“等会!”
绿营兵斜了他们一眼,然后骂骂咧咧地转身离开。
过了半天,一个手里拎着酒**子的胖子带着两个绿营兵朝着他们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
“谁找我?”
他扯着嗓子吼道。
老白慌忙迎了上去,恭恭敬敬地说:“王把总,是我。”
王把总揉了揉惺忪的眼睛,看清楚了眼前的老白,他打了个哈哈说:“哎呦,原来是老白哇!”
老白走到他跟前低语了两句,王把总一边听一边点头。
听完以后,他朝着跟随在后面的绿营兵说:“你们先滚一边去。”
两个绿营兵规规矩矩地退到了一边,伍秉鉴这才慢慢地走到王把总跟前,朝着他拱了拱手:“伍秉鉴见过王把总。”
“哎呦,我的天,伍掌柜呀,原来财神爷来了。”
站在一旁的老白说:“王把总,我们掌柜的身体不舒服,必须进去找伯驾医生看看病,您老行个方便呗?”
“伍掌柜,不是我不给您这个面子,巡抚大人下了令一只苍蝇都不能飞进去……”
伍秉鉴打断他说:“王把总,你给个痛快话,放我进去需要多少两银子?”
王把总尴尬地笑了笑,然后伸出五个指头说:“伍掌柜,你出这个数,我就冒冒险。”
“五千两?”
“不能再少了。”
“明天到我行里找老白要银子就行。”
王把总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儿,他摇了摇头说:“那可不行,我见不得银子才能放你进去。”
伍秉鉴只得吩咐老白赶快回去取银票,老白慌慌张张地离开,一会便拿着五千两的银票气喘吁吁地回来了。
王把总笑眯眯地拿着银票看了看,揣到兜里,然后亲自带着伍秉鉴到了把守的街口。
“伍掌柜,你最多在里面待半个时辰。半个时辰以后我过来接你出来。”
伍秉鉴点头答应,过了街口,直奔向黑咕隆咚的商馆区而去。
他快走到街道的另一侧的时候,忽然听见前面有人喝得:“站住!”
伍秉鉴吓了一跳,抬头看见前面的街口横七竖八堆满了障碍物,障碍物后面有洋人驻守。
原来清兵包围了商馆区以后,里面的洋人也不敢大意,他们在几条街巷上都建立起来临时防御工事,各国的洋人轮流值守。
伍秉鉴赶紧举起手来说:“我是十三行总行商伍秉鉴。”
驻守的是个印度红头阿三,他认识伍秉鉴。
“原来是伍先生。你来这里干什么?”
“我要见颠地先生。”
“你等会,我进去通禀一声。”
红头阿三撒丫子去送信了,他很快便回来了,身后还跟着颠地的合伙人马地臣。
马地臣狐疑地往伍秉鉴身后看了看,确信只有伍秉鉴一个人以后,他松了一口气说:“伍掌柜,你这几天去哪里了?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你怎么才出现!”
“我见了颠地以后再说。”
“请跟我来吧。”
伍秉鉴跟着马地臣到了英国馆。
在伍秉鉴没有到来之前,商馆区的洋人们便已经齐刷刷地汇集到了英国馆里,他们的矛头再一次对准了英国佬。
荷兰商人冲着颠地抱怨说:“颠地先生,说到底他们还是要鸦片,你乖乖地将鸦片交出去得了。”
美国和丹麦商人手里没有鸦片,他们也跟着劝颠地说:“还是将鸦片交出去吧,不然咱们被杀了也没人知道。”
颠地瞪圆了眼珠子,扫了他们一眼,然后反唇相讥说:“先生,既然你们没有鸦片,为什么清兵也将你们困在这里?他们应该礼遇你们这些恪守大清国法律的先生才对呀?”
他这么一说,各国洋人不吭声了。
颠地这个孙子说的没错呀!走私鸦片的是英国人,那些大清官员为啥平白无故限制我们的自由呀?
颠地接着说:“先生们,咱们如今在一条船上!不能学那些自私自利,一团散沙的中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