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将而来的战争似乎就这样消失于无形了,香山心情大好!
他在义律那里多喝了几杯,回到客栈以后,倒头便睡,酣然入梦,接着鼾声雷动。
他睡得很踏实,但是隔壁屋子里的伍秉鉴却坐卧不宁,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在屋子里转来转去,世界首富觉着此时全世界都背叛了他。
他先骂那些外商不义。
这些该死的黄头蓝眼真他娘的犬羊之性,反复无常,这么多年以来,他们十三行为了他们操碎了心,他们不但不感恩,竟然敢提出来解散十三行,这不是忘恩负义,过河拆桥吗?妈拉个巴子的,如果不是十三行里里外外给你们忙活,你们能将那些上等的茶叶,一流的瓷器,精工细作的丝绸一船一船地运到欧洲去,而且还挣得钵满盆满?莫说欠你们点银子,就是不还,你们也得感恩戴德!
骂完各国商人,他又开始骂那个从未谋面的英国外相。巴麦尊,你这个混账!你真是他娘的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吃饱了撑得闲得蛋疼!生意场上的事情不过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买卖的事情与你何干?英国佬在广州捅了天大的篓子,失手伤了人命时你这个忘八蛋在哪里?那些忘恩负义的英国佬犯了事,一走了之,还不是我们给他们擦屁股?奶奶的,如今你却跳了出来。
骂完洋人,他突然觉着睡在隔壁的这个钦差大臣才是最可恶的。
大清地盘子这么大,将香港岛那个小渔村割给英国佬又能如何?奶奶的,犯得着因为这个弹丸之地跟义律那个英国佬撕破脸!还有那个什么领事裁判权,让给他们又能如何?
哼,不该争的你与英国佬争破了头,该争的条件你却爽快地点头答应,你这不是故意和我们十三行为敌吗?开放了那些港口,那些鬼佬锱铢必较,他们谁还愿意留在广州?那不是釜底抽薪,我们十三行不就黄了吗?奶奶的,我们十三行每年给宫里捐那么多银子,置办那么多稀罕物件,没有功劳,总有苦劳吧?如今倒好,洋鬼子大嘴巴一张,吵吵着关掉十三行,你竟然连眼睛眨都不眨就答应了!
奶奶的,真是可恶!这个钦差大臣简直比怡良还阴损,比豫坤还要歹毒。
这时候隔壁传来香山一阵接一阵的鼾声,这连绵不绝的呼噜声如同悠扬的长号传到伍秉鉴的耳朵里,这愈发激起了他的怒火。自己难受的睡不着,这个昏官却能坦然入梦,这不是明摆着在示威挑衅吗?呼噜声如同皮鞭一样抽打着自己,如同针一样不停地刺透自己的心脏。
伍秉鉴焦躁地看看窗户外面,外面漆黑如墨,接着听见外面刮起阵阵狂风!
他突然动了杀机,他娘的,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这正是除掉这个讨厌的钦差大臣的时机。
起初这个念想只是一闪而过,渐渐在心头越积越重!如同野草一样疯长,如同瘟疫一样蔓延。
反正他来澳门的事情知道的人并不多,先杀了他,回去再杀了他那个管家赵神枪,神不知鬼不觉,如果实在有人问起就告诉他们让英国佬给害死了,朝廷和英国佬开了仗,奶奶的,让他们狗咬狗!
他想到这里,不禁停下脚步,恨不得马上就拿条绳索将香山捆成粽子,然后用锋利的刀子,一点一点割他的肉。
动了这个念头,伍秉鉴更加睡不着了!
他走到门口,轻轻拉开房门往外看了看,走廊里没有人。伍秉鉴轻手轻脚地走到走廊的尽头。
船老大和几个伙计住在走廊的尽头的屋子里。
几个人还没有睡,伍秉鉴走到门前,听见里面传来噼噼啪啪推牌九的声响。
伍秉鉴敲了敲门,里面的声音戛然而止,有人低声问:“谁?”
“我!”
“是掌柜的,赶快去开门。”
里面的伙计“吱嘎”一声开了门,伍秉鉴看见几个人正如同斗红了眼睛的公鸡一样,中间的桌子上放着铜钱还有几块碎银子。
为首的船老大叫刀疤钱,这个家伙是海盗出身,长得豹头环眼,满脸的络腮胡子比猪鬃都硬,早年前因为抢劫被水师给抓了,照例当斩,家里人找到伍秉鉴帮忙。伍秉鉴倒是听说过他的诨名,知道此人心狠手黑,却也知恩图报,对有恩于自己的人忠心耿耿。
伍秉鉴喜欢忠义的人,便主动掏银子上上下下打点了一番,给刀疤钱找了一个替死鬼,最后李代桃僵,愣是将他给救了出来。
在鬼门关前转了一圈回来,刀疤钱自然视伍秉鉴为重生父母再长爹娘。刀疤钱从监号里放出来以后,从此以后便金盘洗手,在伍秉鉴的行里寻了个差事,过上了寻常百姓的营生,虽说退出了江湖,但是刀疤钱的余威尚存,名号还在,所以黑道上的地痞流氓海盗河匪都因为刀疤钱给足了伍秉鉴面子,十三行其他行的经常被他们骚扰,唯有伍秉鉴的旗商行顺风顺水,平安无事。
刀疤钱看见了伍秉鉴,慌忙站起身来,毕恭毕敬地说:“掌柜的,这么晚了还没睡?”
伍秉鉴皱着眉头说:“心里烦闷,实在睡不着。”
“谁招惹掌柜的了?”
伍秉鉴看了看其他几个人,刀疤钱说道:“掌柜的,这都是咱们自家的人,你有话但说无妨。别管是上天入地,我刀疤钱一定以死相报。”
伍秉鉴将白天见义律时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刀疤钱。
最后,伍秉鉴恨恨地说:“老钱,钦差大臣实在是混蛋,如果任由他胡来,最终坑害的不只是我伍秉鉴,到时候整个十三行,乃至全广东都将深受其害,所以我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胡来。”
刀疤钱点了点头,沉思片刻以后问道:“掌柜的,你想怎么办?”
伍秉鉴冷冷地说:“姓林的既然不想让我好过,那就不要怪我心狠手黑了!今天晚上正好是月黑风高夜,咱们马上动手杀了他!”
刀疤钱听到这里,看了看旁边的几个人。
他们脸上都露出来惊惧之色,有人小声嘀咕说:“掌柜的,姓林的可是钦差大臣呀!咱们杀了他,朝廷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伍秉鉴淡然说道:“你们放心,事成以后,我每人给你们一笔巨款,你们可以拿着这笔银子,带上家眷去南洋,我在南洋的生意也交给你们管理,如果你们想回来,等风声过了可以再回来。”
伍秉鉴这话刚说完,便有两个伙计兴奋地说:“掌柜的,我们这就准备好刀和绳索,这就去将那个狗官给做了。”
正当几个伙计准备着要动手的时候,刀疤钱思索片刻,然后低声对伍秉鉴说:“掌柜的,有句话我不知道该说不该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