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驾看香山神色不佳,问道:“林大人身体不舒服?”
“初到广州有些水土不服,再加上这几天劳累过度,失眠多梦,胃口全无,我感觉这幅身子骨快被掏空了。”
“让我看看如何?”
“我正求之不得。”
伯驾走到香山跟前,翻看他的眼皮仔细看了看,然后让他张口嘴喊“啊”,然后说:“不用担心,您喝点刚才我喝的神药,发发汗,身体很快便恢复如常了。”
伯驾说着话,他拿过那个玻璃**子,指着里面的马尿般的液体问道:“林大人来点?”
香山点了点头。
说完以后,伯驾往香山的杯子里倒了些,摇匀后递到香山说:“林大人喝下去试一试,喝完后就舒服了。”
杯子里的清水变成了诱人的琥珀色,还散发着一股怪怪的气味。香山皱着眉头呷了一小口。
奶奶的,说苦不苦,说甜不甜,难以下咽,这股恶心的东西在他嗓子里打了个几个圈,他差点吐出来。
伯驾眯缝着蓝眼睛,在一旁劝他说:“喝下去,都喝下去。”
香山硬着头皮把停留在喉咙里的药水喝下去,肚子里顿时象开了锅一样,五腹六脏反复倒腾,胃里的东西统统涌到了嗓子眼。他不能在这样的场合丢人现眼,所以又皱着眉头生生咽了回去。
伯驾冲着他竖起了毛茸茸的大拇指,然后不停地吩咐容闳往他杯子里倒热水,象给牛饮水一样让香山喝个不停。
三五杯热水以后,香山的肚里平缓了很多,身上慢慢又有了些力气,感觉清爽了很多。
“这是什么神药?”
“鸦片酊!这是从鸦片里提炼出来的药水。鸦片真是大自然眷顾人类的礼物,在欧洲不知道救了多少人的性命,真搞不懂你们中国人为什么要当成洪水猛兽禁止。”
毕竟是中国人,好歹还得替老祖宗说句话,尽管香山现在知道大清朝廷禁绝鸦片的做法有点过火。
“伯驾先生,大清朝廷禁鸦片虽说有些严苛,但是这玩意服用过了量会损伤人身体也是事实。”
“林大人说的不错,你们回春堂的药王孙真是个天才的化学家。”
“你也认识药王孙?”
“我当然认识他,这真是个绝顶聪明的人,他正在试图从鸦片里寻找治病和让人成瘾的秘密,可惜他没有足够的知识和装置,不然他一定能成功。如果他有此发现,那么你们大清国一定会震惊整个西方世界。”
赵神枪忍不住说:“想不到那个四眼狗还有这本事?”
伍秉鉴听到这里,顿了顿问:“赵管家也认识药王孙?”
“我们……”
香山知道这个混球马上便说漏嘴了,赶紧偷偷拧了他一把,然后抢先说:“昨天药王孙给我送万民伞,我们和他聊了几句,第一次相见而已。”
伍秉鉴低头笑笑,没有吭声。
香山转头问伯驾说:“伯驾先生,英国人计划对大清用兵可属实?”
“不错,这在洋商中已经是人人尽知的事情了,英国一直在磨刀霍霍,最近你们越来越紧的鸦片政策很有可能会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为什么?”
“首先鸦片在西方是自由商品,但是在这里却被当成违禁品,他们原本就有怨言,而如今鸦片政策越来越严,靠贩卖鸦片为生的英国佬们恐怕很快便要倾家荡产了。”
“为什么这么说?”
“去年,广州谣传朝廷要放开鸦片市场,英国佬们听说后欣喜若狂,他们擦拳磨掌地准备到中国大赚一把,所以他们在印度雇佣了红头阿三们便开山僻壤扩种鸦片,再加上风雨调顺,鸦片丰收了。你们想想,英国佬把所有身家都押到鸦片上了,可是大清朝非但没有放开鸦片,反倒是更严厉了,这次英国佬恐怕要血本无归了。”
赵神枪插话说:“伯驾,可是林大人已经宣布鸦片合法了。”
“或许这场战争可以因此往后拖延,但是战争或许迟早要爆发。”
“生意场上难有只赚不赔的道理,英国佬犯不着因为这个大动干戈吧?”伍秉鉴有些不屑地说。
“当然,我听郭牧师说鸦片只是借口,重要的是英国人想要阶级彻底改变现在的游戏规则。”
伍秉鉴听到这里,问道:“那个洋和尚不是德国人吗?为什么英国人的事情他这么清楚?”
“英国的商务监督义律先生知道郭士立是个中国通,中国话又说得这么地道,去年便聘请他当自己的秘书,每个月都给他很高的报酬。”
伍秉鉴接着问道:“伯驾先生,英国人的游戏规则是什么?难道他们和大清国做贸易,大清国还有听从他们的摆布不成?”
“伍先生,你是十三行的总行商,你心里应该很清楚,现在你们衙门对洋人太苛刻了。”
伍秉鉴喝口茶说:“凭良心说英国佬有些要求算不上无理取闹,我们十三行能将就,可是他们却总想整的丁是丁卯是卯,比如说朝廷白纸黑字规定我们跟洋人做买卖只能物物交换,不能用使用银子。这条该死的规定真他奶奶的麻烦透了,劳神费力,别说英国佬不高兴,我们也一肚子委屈。”
“为什么不能用银子?”
“朝廷里有些废物自以为读了点四书五经,便没有什么不知晓的了,不懂装懂,冒充专家,嚷嚷着说用银子交易会造成银子外流,这不是放屁吗?但是朝廷的命令我们十三行谁敢不遵守?那不是不想活了吗?物物交换便物物交换吧,无非就是麻烦些,这生意总得要做。”
伯驾接着说:“西洋商人对你们广都海关那些废物点心也讨厌得要命。只要洋人的船驶进了珠江,驶过黄埔就得交各种名目的规费,交完以后还得吃拿卡要,听说英国佬因为这事都准备到京城找道光皇帝诉苦,要求主持公道了。”
伍秉鉴点头同意,然后说:“林大人,洋人的有些不满您老已经知道了,除了这些生意场上的事情,西洋人最受不了的便是在广州待得很不舒服,不让人家的家眷跟着,不准这不准那,他们觉着自己遭歧视受侮辱。”
伯驾点着头说:“英国人骄横惯了,他们可不象我们美国人一样讲究入乡随俗。虽说我们对大清国的这套规矩也不满意,但多少还能遵守,做生意不就是这样吗?觉着不合理干脆别做不就得了,但是英国人不一样,英国人会强迫你们适应他们的游戏规则,因为英国佬觉着他们的规则才是合理的。”
香山皱着眉头说:“两百多年一直是这么维持着,为什么现在英国佬要卯足了劲修改游戏规则?甚至不惜挑起战争!”
伯驾说:“你这次算是问到根子上了,从前的时候,英国佬做买卖都得由东印度公司代理,就像咱们大清朝的茶商和丝绸商人卖个洋人货物必须通过我们广州十三行一样。后来东印度公司解散了,英国佬自由了,他们一直想绕开广州十三行跟中国买家做生意。”
听说英国佬要绕开十三行做买卖,沉稳的伍秉鉴顿时炸了锅,他如同火烧了屁股一样从椅子上窜了起来,然后破口大骂道:“奶奶的,这些该死的英国佬!起初我以为他们要打仗只不过是危言耸听,没想到是要玩真的,而且竟然还是因为我们十三行!”
他骂完以后,忽然意识到自己失态了,他重新坐下,恨恨地喝了口茶,但是伯驾的这番话杀伤力太大,伍秉鉴顿了顿,接着说:“这次英国佬实在是太过分了,跟大清国做买卖竟然想抛开我们十三行!莫说大清朝廷不会同意,我们十三行也不会答应。这些年我们鞍前马后地伺候着他们,他们为什么要绕开我们十三行?他们这是釜底抽薪,要置我们于死地!”
香山相信,如果这会屋里有个英国佬,这个姓伍的干巴老头一定会将他撕扯个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