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秉鉴不知道他发的哪门子邪火,无端被骂了一顿,尽管觉着窝囊,但是仍旧规规矩矩地束手而立,陪着笑脸劝说魏胡子息怒。
魏胡子骂够了,怒气撒干净了,冲着伍秉鉴嚷嚷道:“姓伍的狗汉奸,别他娘的象高粱秸一样杵在那了,跟着老子去见钦差大人吧。”
伍秉鉴赶紧连声道谢,然后问道:“老兄贵姓?”
魏胡子斜了他一眼,然后不耐烦地说:“老子姓魏,跟我走吧!待会你见了大人有话快说,有屁便放,千万不能耽误了他老人家的时间。”
伍秉鉴先招呼魏胡子停住,然后从怀里掏出来一个玉坠偷偷地塞到他手中,然后抱了抱拳说:“有劳魏爷了,这件小玩意,略表我伍某的谢意。”
魏胡子看见玉坠,两只小眼睛顿时亮了,他慌忙接过玉坠,将它拿在手里反复琢磨了一番。
这个玉坠晶莹剔透,做工精致,搭眼一看便是难得的上品。
魏胡子顿时两眼放光,怒气全无,他一边乐呵呵地将玉坠揣进兜里,一边拱了拱手说:“都说你伍掌柜出手大方,果然名不虚传呀。”
伍秉鉴卑微地笑了笑,然后说:“钱财乃身为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走,该散财的时候自然吝啬不得。”
“唉,还是你们跟洋鬼子打交道的土财主过得滋润。”
伍秉鉴见他消了气,悬着的心落了地,他赶紧恭维道:“魏爷这是说的哪里话,您老乃是人中龙凤,才能有在钦差大臣身边效力这样的好差事,我们这些下里巴人连做梦都不敢想。”
经伍秉鉴这么一番恭维,魏胡子不觉有些飘飘然,好像在衙门看门传话这份职业有了无上的光荣。
魏胡子正要抬腿往里走,伍秉鉴叫住了他问:“魏爷,钦差大臣此时没见别的客人?”
收了伍秉鉴的吊坠,魏胡子原来凶巴巴的脸顿时变得如水一般的温柔,
“这会四眼狗药王孙正陪着钦差大人说话。”
“药王孙?是回春堂的药王孙吗?”
魏胡子点了点头,接着撇着嘴说:“不错,正是这个四眼狗!奶奶的,也不知道这个呆头鹅交了什么好运,竟然成了钦差大臣的座上宾,而且还跟钦差大臣聊得火热。”
“魏爷听见他们聊了些什么?”
魏胡子眨巴着眼睛想了想,然后说:“我进门时听见他们在说什么十三行,英国佬,对了,我还听见他们断断续续提到了你伍掌柜。”
伍秉鉴听到这里,心中猛地一惊,他顿了顿问道:“魏爷,他们说我什么?”
“唉,我原本想躲在门外面仔细听听,但是都怪那个可恶的赵管家,这个该死的混蛋看见我站得离门口近,不仅害得我没听清楚,而且还出言不逊,骂了我几句。”
“魏爷是什么样的人物!何必跟钦差大臣身边的小人计较!”
“对,对,还是伍掌柜说得有道理。”
“不妨事,以后有事还得麻烦魏爷多多关照。”
魏胡子听到这里,顿时乐了,这会他的霸气漏完了,谄媚地对伍秉鉴说:“伍掌柜放心,以后事关你的事,我一定替你留意。”
伍秉鉴淡然笑笑说:“多谢魏爷了。”
伍秉鉴不漏声色地跟着魏胡子进了越华书院。
两个人进了门直奔后院,一路之上伍秉鉴的眼睛不时左右观望。到了后院,魏胡子让伍秉鉴现在门口候着,他规规矩矩地走进屋送信说伍秉鉴到了。
药王孙和赵神枪已经躲到了隔壁的厢房里,只剩下香山一个人等候在屋里。
即将见到自己的偶像,香山心情激动得如同潮水一样,他这会能体谅那些疯狂的粉丝初见偶像时的那种疯狂了。
这时候魏胡子挑开门帘,引领着伍秉鉴从外面走了进来。
当伍秉鉴进门的那一瞬间,香山的手心冒了汗,心脏更是激动的差点跳出来。
当伍秉鉴往前走了两步,跪倒在他跟前时,他惭愧的差点晕厥过去!奶奶的,人家世界首富的一根汗毛就比他的腰粗,但是人家竟然给自己跪下了!这还有天理吗?真是乾坤颠地,实在是羞愧。
在香山生活的时代,伍秉鉴这样的富豪会成为万千人瞩目的焦点,无论他们走到哪里都会前呼后拥,长腿女秘,壮得象熊一样的保镖。多少官员想成为他们的座上客,所有女明星愿意为他们宽衣解带,无数年轻人将他们当成精神偶像,他们的每一句废话都会被当成人生格言,他们做的每一件小事都会被当成励志传说。可是这位身价不知道要比他们高多少倍的伍秉鉴见到自己却唯唯诺诺,如同卑微的小贩遇到凶悍的城管一样。
“草民伍秉鉴见过钦差大人。”
“站起来吧。”
伍秉鉴恭恭敬敬地站起身,谦卑中还带着初见朝廷大员时的惶恐。
香山看清楚了传说中世界首富的长相:干干瘦瘦的一个小老头,不足一米六的身高,瘦巴巴的核桃脸,金鱼眼,嘴唇上两撇八字胡,脑袋上戴一顶黑缎**一统瓜皮帽,玄色巴图鲁背心外面套着一袭灰府绸夹袄。
香山有些失望,万万没想到眼前的世界首富竟然平庸得象看宿舍楼的老张一样。
香山定了定神问:“你是伍秉鉴?”
“是,在下便是伍秉鉴。”
香山吩咐他站起来,然后指了指旁边的椅子说:“请坐吧!”
伍秉鉴简直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刚才他还被一个看门的皂衣给骂得狗血喷头,如今堂堂钦差大臣竟然给自己让座了!他伸出手来,狠狠地拧自己的大腿,生疼生疼的,不像是做梦!
他揉揉了眼睛,看清楚香山确实指着旁边的一把椅子让他坐下,他这才信以为真,慌忙摆手说:“在钦差大臣面前,哪里有草民的座位。”
说完以后,伍秉鉴规规矩矩地束手而立,如同半截树桩子一样戳在香山跟前一动不敢动,。
“伍掌柜,你找我何事?”
听见香山问话,伍秉鉴眼睛里突然泪光点点。
看见眼前这个可怜巴巴的世界首富卑微如斯,香山心里一阵戚戚然,眼泪也差点跟着掉下来。
他忍不住站起身来,绕过紫檀木书案,走到伍秉鉴跟前,请他入座,伍秉鉴受宠若惊,不再敢推脱,慢慢地坐在椅子上。
伍秉鉴擦了把眼泪道:“钦差大臣初到广州便革除弊政,大人实在是我们十三行的救星。”
“伍掌柜言重了,我林某人不过是顺应民意而已,这乃是我的分内之事,不足挂齿。”
“唉,大人有所不知,从前只要掀起禁鸦片风潮,最先倒霉的便是十三行,我身为十三行总行商更是首当其冲。”
“唉,这也难怪,鸦片是洋人运来的,你们这些专门和洋人做生意的十三行自然逃脱不了干系。”
“我们的日子不好过呀,整天提心吊胆,朝不虑夕,捐来的二品顶戴被摘掉过好几次,谁也不知道哪天便被关进大牢。”
“伍掌柜,过去的暂且不提了。我正好有事找你。”
“大人有何吩咐?”
“最近英国商人有没有异常之处?”
伍秉鉴起初有些诧异,悄悄抬头看了香山一眼,顿了顿说:“既然大人问起,那我就实话实说了。”
“伍掌柜但说无妨。”
“大人,那些英国商人早就怨声载道了。”
香山听到这里,慌忙站起身来问:“英国人是因为朝廷禁止鸦片而心怀不满?”
“是,但也不全是。”
“你说清楚些,他们到底为什么不满?”
“不瞒大人说,这次草民正是因为此事而来。”
伍秉鉴说着话,从腰里掏出来一封信来交给了香山,然后说:“林大人,这是英国洋商联名各国洋商写给您老的一封信,他们要求我无论如何要转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