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弹弓说着说着话,眼睛慢慢变得暗淡下来,脸上的红润也逐渐退去,变成了淡金色。
香山心里突然一沉,他以前听药王孙说过虚弱不堪的人将死之前精神会骤然变好,但是这不是好转,而是回光返照,等最后这股子力气耗尽,人就要驾鹤西行了。
葛弹弓这个话不多,但是老实善良,深得朱八爷信任,尽管他年长香山几岁,但是对香山也格外恭敬,香山也将他看成一个可敬的兄长。
可是如此可敬的一个兄长眼瞅着便要惨死异乡了,想到这里香山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
尽管心里难受,香山还是叮嘱葛弹弓说:“老葛,我一定将你救活。”
葛弹弓惨笑了一声:“算了!我活不了多久了!只求大人将我和这些兄弟的尸体埋了,死在他乡也就算了,总得入土为安吧。”
说完这句话以后,葛弹弓无力地咳嗦了两声,最后眼睛慢慢地闭上了……
香山擦了把涌流出来的泪水,叹了口气,他招呼着赵普去帮着弄些清水来。香山小心地将葛弹弓脸上的泥巴擦干净,然后从自己包袱里找了套干净的衣服给他换上。
一切收拾利索以后,香山招呼着王琦和赵普过来帮忙,他们将葛弹弓的尸体抬到了不远处的地道里。
料理完葛弹弓的尸体以后,他们又将树林里的一具具尸体全部抬到地道里,然后将洞口的浮土踩踏下来,潦潦草草地将他们都安葬了。
他们忙活了半天,个个累得气喘吁吁,三个人围坐在树林边歇息。
香山问惊魂未定的王琦和赵普说:“二位,这就是信仰天父天兄的结果,你们还想不想加入太平军?”
两个人的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一样,最后他们异口同声地说:“大哥,咱们别追赶太平军了,我们兄弟还是跟着你回上海吧。”
香山摇了摇头说:“两位兄弟,你们往回走吧,我这次来主要是为了寻找朱八爷,无论他老人家是生是死,我都得见到他,不然我不会回上海的!”
王琦说:“大哥,我们跟着你,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我们也跟着你去找朱八爷。”
香山摇了摇头说:“算了,我可不想连累你们!”
赵普插话说:“大哥这是说的哪里话?人多力量大,有我们兄弟再,好歹能帮帮你。”
香山见他们说得诚恳,便点头答应了下来。
他们休息够了,香山站起身来说:“继续往西追,不会清兵的马队就追上来了!”
他们出来树林,正要上马西行的时候,王琦叫住了香山。
“大哥,咱们不能总跟在他们屁股后面追,咱们直接过黄河得了。”
香山觉着王琦说得有理,他仔细想了想,依照朱八爷的犟脾气,哪怕战死他也不会返回南京的,所以他一定会想尽办法过黄河,然后继续北上。
他点了点头说:“好吧,咱们还是先过了黄河再说。”
三个人骑着马到了黄河岸边,在河边转悠了半天,好不容易才看见远处一个精壮的汉子正在一片芦苇荡前收拾渔网,距离他不远的河边停靠着一只小船。
他们骑着马走过去,将马栓在岸边,然后迎着那个汉子走了过去。
香山走到他跟前,冲着他抱了抱拳说:“老哥,能不能将我们渡到河对岸去?我们多给你钱!”
汉子瞅了他一眼,然后又看了看岸边的马,最后摇了摇头说:“船太小,河水又疾,渡人还行,但是马匹渡不过去!”
香山赶紧答道:“马匹我们不要了,都送给你就是了!”
“你倒是挺大方,这马是你们偷来了的吧?呵呵,不义之财我可不敢要,你们还是再找人渡你们吧。”
赵普火了,见他孤身一人,便冲着他嚷嚷道:“老小子,你他娘的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汉子鄙夷地瞥了他一眼说:“年轻人,你嘴巴放赶紧点!”
王琦跟着嚷嚷道:“汉子,你真是不讲理!你再不答应,我们可就抢船了!”
汉子不慌不忙地放下手里的渔网,慢慢地站起身来,朝着周围的芦苇荡里吹了几声口哨。
芦苇荡里迅速站起来十几个人,都是二十多岁年轻力壮的汉子,他们手里拿着鱼叉和竹枪,怒气冲冲地朝着香山等人冲了过来!
香山知道形势不好,他起初想招呼着王琦和赵普逃跑,但是扭头看看拴在岸边的三匹马已经不见了。
想逃都没法逃了,只好以不变应万变了。
十几把鱼叉对准了他们的脑袋,鱼叉的尖闪着刺眼的寒光,香山不慌不忙地朝着围上了的人拱了拱手,然后对那个汉子说:“老哥,有话好好说,我们不过是央求你送我们渡河,你不送我们倒也罢了,何必舞枪弄棒的?”
汉子上下打量香山两眼,然后吩咐站在身边的两个后生说:“先将那两个蠢货带到一边去!”
王琦和赵普被带走以后,汉子不慌不忙地问香山说:“你们是官兵还是长毛?”
“老哥,我对天发誓,我们既不是官兵也不是长毛。”
“奶奶的,你蒙得了谁?你们骑的马明明就是清兵马队的马!”
算了,这人是个行家,干脆明人不说暗话,香山就把寻找朱八爷,路上遇到王琦和赵普以及从清兵千总手中骗来战马的经过说了一遍。
汉子见香山说的恳切,接着问道:“这个朱八爷是你什么人?”
“朱八爷是我的救命恩人!”
汉子脸上露出了几分敬佩之色,他点了点,转身又过去问了王琦和赵普几句,最后他摆了摆手,那几个后生收起鱼叉等物散去了。
汉子走到香山身边,冲着他抱了抱拳说:“小兄弟,刚才多有得罪!冒犯之处还请多多包涵!”
香山这才放下心来,他赶紧赔礼说:“老哥,刚才都怪我那两个兄弟不懂事,冒犯之处还请见谅!”
“不怕小兄弟笑话,我是黄河边上的船老大,这阵子长毛党到开封与清兵打仗,这事儿本来与我们无关,但是长毛党要抢我们的船,清兵要烧我们的船,船是我们吃饭的家伙,没有了船我们便没法打渔,他们这不是往死路上比我们吗?”
“唉,无论谁胜谁败,打起仗来最先倒霉的都是百姓。”
船老大对香山说:“走吧,我们这就送你们过河!”
香山两声称谢,然后叫上王琦和赵普上了船,船老大亲自摇着撸,划着船将三个人送到对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