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四接着讲自己的故事。
“那次我逃离金田村以后,还没逃出紫荆山便遇到了天地会的劫匪,奶奶的,那些家伙真是穷疯了,跟他们对暗语也没用,将我身上所有的银两都抢跑了,唉,兄弟我几乎是一路要饭要到的上海。”
很难想象眼前这位成功人士两年前竟然还是要饭的,香山越发想知道这个小子到了上海以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扛大包扛不了,眼瞅着便要饿死到这里了,幸亏客栈的文老板帮了我的忙,文老板起初可怜我,后来不仅不要住店的钱,而且给口饭吃,这个好人看我可怜便帮着我找差事,客栈不远处有天主教堂,里面的美国神父恰好需要找个帮手,而且最好识文断字,文老板知道我是读书人,所以便带着我去见洋神父,最后好说歹说,洋神父总算将我给留下了。”
“哦,这么说你入了洋教了?”
黄四摇了摇头说:“没有,我读了十多年圣贤书,虽然没考取功名,但是满脑子都是圣人的教诲,所以压根便不信洋教。”
“这倒奇了怪了?”
“那你进教堂到底做什么?”
“教堂里有台西洋印刷机,我在那里每天只是帮着神父印刷经书和报纸之类的。”
眼前的黄四穿的油光水滑,一副大老板暴发户的派头,一点也不像浑身上下油脂麻花的印刷工人。
黄四看出来香山的疑惑,他接着说道:“唉,神父见我做事儿仔细干活卖力,对我很是不错,后来他回了国以后便把印刷机送给了我,整个上海就这么一台机器,所以洋人但凡印报纸印书刊都得找我,这两年我靠这东西挣了点银子。”
“然后有了钱便找了个上海老婆?”
黄四听到这里,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一年前收留我的文掌柜得暴病死了,只剩下孤儿寡母,我看他们家是在可怜,念及他帮过我,我便娶了他的遗孀何氏。”
“怎么瞧着你还很不情愿似得?你一个穷要饭的,人家帮了你不说,如今又白白落了个客栈,外加一个老婆,这可是祖坟上冒青烟的福分。”
黄四尴尬地笑了笑,然后继续说:“天主堂来了新的神父,那家伙很难伺候,我便将那台印刷机器运到家里来,在客栈的后院腾出来几间空房。这两年买卖出奇得好,如今雇了七八个人,日子勉强还过得去。”
他们正说着话,洋女人端着一只银质的托盘走了过来,托盘中间摆放着一只烤的外焦里嫩的肥鹅还有一瓶洋酒。
她给两个人斟上酒之后便礼貌地退走了。
黄四一边熟练地舞弄着刀叉,一边热情地劝香山吃肉喝酒。
看着黄四熟练地使用饬,用惯了筷子的香山有些惭愧,笨拙地拿起刀叉,原本轻巧的刀叉在他手里简直比关二哥那把八十二斤重的青龙偃月刀还沉重。
黄四问香山说:“香山兄,你怎么突然跑到上海来了?你这是从哪里来?”
“金陵城,哦,现在他们把这座城称为天京。”
黄四诧异地看了看他,然后问:“你为什么离开那里?”
“奶奶的,我本来就不想加入,我当时入教不过是为了寻找我的爱人的权宜之计。”
随后香山将围绕着自己发生的这些事情浮皮潦草地给黄四说了一遍。
黄四一边听一并点头叫好。
“香山兄,你离开那个地方就对了,洪秀清不过是个精神恍惚的落地秀才,那个姓杨的最为阴险狡诈,为达到目的不择手段,再看看花头鸭韦昌辉那原本就是个破烂货,他们能搞出什么名堂来?他们纵然能取得一时的繁华,用不了多久便成昨日黄花了。唉,可怜那些百姓竟然误入其中,心甘情愿地给他们当炮灰成了任意驱使的乌合之众。”
“我现在懒得管这些狗娘养的是非曲直了,但是有三个人我必须救回来,他们都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死掉。”
黄四听到香山这样说,愈发对他肃然起敬了。
香山顿了顿说:“我得离开上海一段时间,因为北上凶险,我得将我的爱人阿九留在这里,如果她有什么麻烦,还请你老弟多多照顾。”
黄四听到这里慌忙站起身来说:“原来嫂夫人也到了,你为什么不早说?她现在哪里?”
“我们暂时住在码头边的一家客栈里。”
“住在那里干什么?赶快搬到我那里去住!”
香山赶紧摆摆手说:“那可不好!我们这次可是久住。”
黄四听到这里更兴奋了。
“常住就更好了,我下个月便坐船去美国,漂洋过海最少也得两年的光阴,我正担心没有人陪着我老婆,如今尊夫人到了,她便有伴了,那实在是好。”
“你去美国干什么?”
“我结识了一些江浙有钱的商人,这些人都人尖子,他们说洋船实在是厉害,还说将来总有一天海运会代替漕运,大清国以后肯定会造洋船,所以他们准备去美国开开眼界。他们有钱但是不懂洋文,便托人来找我,只要我愿意去,他们便赏我一大笔银子,正好兄弟我也想出去见识见识,所以便一拍即合。我们已经连续好了船,下个月便悄悄动身了。”
“为什么悄悄动身?”
“这事儿如果让朝廷知道了非得诛灭九族不可,我原本最担心的便老婆,如今算是解了燃眉之急了。”
“这事儿你要不要和你老婆商量商量?”
“不用商量,她性情好得很。”
香山觉着这个办法也不错,便先点头答应了下来。
黄四喝完杯子里的酒,跑去结了账,然后跟随着香山到了黄浦江畔的那家客栈。
黄四和阿九见过礼,然后找了两辆车,载着香山和阿九还有他们的行李往黄四的客栈去了。
黄四的客栈地处华洋交界之地,是座三层小楼,这里商铺林立,人群熙来攘往,很是热闹。
黄四的老婆何氏听说贵客到了,慌忙出来见客。
何氏长得慈眉善眼,一瞅便是个贤淑的本分人,她见了阿九以后便挽着她的胳膊,热情地引着她进了屋。
黄四招呼家里的厨子布置酒菜,他又陪着香山吃菜喝酒聊了起来。
“香山兄,可惜你有要事,不然真该跟我们去海外转转开开眼界。”
何氏白了他一眼说:“唉,我是妇道人家,按说不该多管你们男人的事儿,如今咱们衣食无忧,你安安稳稳地过日子也就罢了,冒着那九死一生的危险去海外干什么!”
黄四对何氏格外敬重,见她生了气,赶紧不急不躁地一番安抚。
何氏懒得搭理他,她与阿九倒是很合得来,酒喝到一半便挽着阿九的胳膊说:“让他们在这里说事儿,我带你去外面街上转转。妹子初到上海,看看洋人铺摆放的那些洋玩意,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阿九原本就是闲不住的人,这两年被迫跟着太平军东奔西跑,自从进了南京城以后更是如同燕雀一样被囚禁在天王府里,再加上此时的上海颇有些广州的洋气,于是便爽快地答应了。
她们走了以后,黄四不停地给香山敬酒。
“香山兄,我当初一心想着考取功名,空读了十多年的圣贤书,希望借此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如今想来真是后悔不已。唉,大清国要想崛起孔孟那套指望不得,指望着洪杨那套更不行。”
“怎么才能救国?”
“必须学习欧美走商业立国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