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极殿中。
百官都还处在刚刚李承宗一头撞死在盘龙柱上的震惊之中,此时听李二唤出韦挺的名字后,他们一个个地瞬间将目光集中到了韦挺身上。
亲眼见到李承宗死在自己面前,韦挺此刻心中亦处于极度震骇的状态,闻听李二叫她,韦挺颤颤巍巍地走上前,拱手道:“回陛下,先前老臣的确猜测到天龙教龙首有可能是息王之子,因为息王令牌何等尊贵,除了息王嫡系血脉之外,不可能无缘无故流落民间!但老臣却未曾猜到天龙教龙首是李承宗,就更加不知道他是如何死而复生的了!此事怕是只有息王妃知情!”
韦挺,出身京兆韦氏东眷逍遥公房,小时与隐太子李建成关系非常不错。高祖平定京师,署为陇西公府(李建成)祭酒,迁太子左卫骠骑、检校太子左卫率,隐太子李建成遇之甚厚。武德七年,因杨文干之事,与杜淹、王珪于流放巂州。玄武门之变后,唐太宗进入东宫,征为吏部主爵郎中。
李二定定地看着韦挺,在确认对方没有撒谎后,他沉声道:“来人,传郑观音!”
“喏~!”
一名小太监顿时领命而去。
郑观音,生于隋文帝开皇十九年。业十年,十六岁的郑观音嫁给唐国公世子李建成。义宁二年五月,唐朝建立后,李建被立为皇太子,郑氏受册成为太子妃。郑氏正当青春之年,贵盛无比,与母仪天下的皇后之位近在咫尺。
谁知,武德九年六月四日,祸起萧墙,秦王李世民骤然发动玄武门之变,杀死李建成及其诸子。一日之间,郑氏遭逢巨变,夫死子亡,几将灭门。时年郑氏二十八岁,诸子出郑氏年最长者应不过十一岁。李建成死后,郑氏终日悼念亡夫、抚育幼孤。
这个时候的郑观音仍然居住于皇宫之中,所以没要多大一会儿,小太监便带着一名面色沧桑、但五官尤为端正的妇人走了进来,不少官员都注视着那名妇人,脸上均是一阵唏嘘。
这妇人便是昔日的李建成之妻——郑观音!
“参见陛下!”
走至百官之前,郑观音福身一礼,面无表情道。
她虽是恨极了眼前的这个男人,但她心里清楚,自己拿眼前这个男人没有办法,因为对方是天下至尊!此次闻听李二传她到太极殿,她心里起初的确是有些疑惑,不过自从丧夫丧子之后,这么多年她早已看淡了世间生死,不管李二叫她来做什么,她都觉得无关紧要!
只是她不经意间看见了右前方盘龙柱附近的血渍时,她心中没来由地一慌,她总感觉冥冥之中那些血渍好像跟自己有着某种联系。
“免礼!”
李二的脸上同样是面无表情,他点了点头,淡淡道。
郑观音依言直起身子,一脸淡漠地看向李二。
李二沉默片刻,目光直视郑观音,然后沉声问道:“大嫂,你可知承宗在哪里?”
“承宗!?”
听到这两个字后,郑观音瞳孔一缩,面色顿时变得煞白,她踉跄后退两步,但很快,她又强自镇定了下来,并故作平静道:“陛下此言何意?承宗……承宗他早已在八年前病逝了啊?”
李二冷着脸道:“哼!八年前早已病逝?既然八年前已经病逝,缘何他会成为天龙教的龙首,并率领五万天龙大军前来进攻长安城?大嫂啊大嫂,你们瞒朕瞒的还真是彻底!不仅骗了朕,还骗了天下人!”
闻言,郑观音不敢置信地踉跄后退两步,并喃喃道:“什么?承宗是天龙教的龙首?不可能!不可能!我的儿啊!”
说着说着,郑观音忍不住撕心裂肺地大哭起来,天龙教最近在长安附近闹得轰轰烈烈,郑观音当然有所耳闻;尽早天龙大军围城,郑观音从宫女的口中也都听说了,她心里十分明白,若天龙教龙首真是李承宗的话,那她在这世上唯一幸存的儿子,肯定又要遭受李二屠戮了!
两年前已经经历过丧夫丧子之痛的郑观音,此刻再闻噩耗,内心的痛苦没有人能够体会得到!
朝堂内的百官,见郑观音哭的凄惨,都忍不住别过头去,不忍心再看。
许久之后,待郑观音的情绪稍微稳定些了,李二沉声问道:“这么说来,承宗果真没有在八年前病逝?那他这些年都去哪儿了?”
郑观音抬起头,用她那毫无生机的眼睛,看着李二,然后惨笑道:“陛下,这些还重要吗?即便他当年没死,现在不也难逃一死吗?这殿前的鲜血,想必就是承宗的吧?”
都说母子连心,事到如今,郑观音虽然不愿意承认,但血淋淋的现实却告诉她,眼前那滩血迹一定是她儿子李承宗的!
要不然李二怎么会无端端地将她给叫过来,并询问关于李承宗的事情?
“……朕没有杀他,是他自知罪孽深重,撞柱自尽的!”
沉默片刻,李二可能有些于心不忍,他看着眼前这个可怜的妇人,沉声说道。
“罪孽深重……我可怜的儿啊,你为什么要想不开从海外回来啊!冤冤相报,最终却搭上了自己的性命,你让母妃怎么活啊!”
郑观音跪坐在那滩血渍前,像个无助的孩子一样,嚎啕大哭道。
“海外?你是说承宗这些年一直在海外?”
李二很敏锐地从郑观音这番话中抓到了一些关键字,他目光一凝,一脸严肃地问道。
郑观音身子一颤,但终究没有说什么,依旧伏着身子,在那里嚎啕大哭。
李二并没有因为郑观音的默不作声而动怒,片刻后,他淡淡地说道:“你若是不愿意说,朕也不会勉强你,但朕会派人去查,朕一定会将这件事情查个水落石出!你先退下吧!”
郑观音神情一滞,她没想到李二会如此轻而易举地放过她,但李二话语中那坚定的语气,却让她忍不住心中一寒,是啊,李二若是下定决心清查一件事情,那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情能瞒过他的?
郑观音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这一刻,她也不知道自己隐瞒李承宗的事情是对还是错。
“陛下,承宗的尸身呢?我……我想再看看他~!”
郑观音向李二福身一礼,然后颤声道。
谁知李二轻飘飘地挥手道:“朕让人将他拖出去喂狗了,你现在去,应该还能看到他最后一眼!”
“什么?”
郑观音顿时如遭雷击、肝肠寸断,她整个人踉跄后退两步,直接跌倒在地。
见此情景,满朝文武都垂下了头,不忍去看倒在地上的郑观音,但却没有一个人站出来求情,毕竟这涉及到原则和政治立场问题,这个时候,没有人会愿意因为一个已经死去的人而去得罪李二、并彻底葬送掉自己的仕途!
但有一个人是例外!
别人见到这种惨象能无动于衷,但李泽轩却做不到!
他上前两步,准备走到百官之前,程咬金、秦琼等人见状都不由大急,连忙低声喊道:“小轩,站住!”
李泽轩身形一顿,但仅仅是顿了片刻而已,片刻之后,他仍旧大步走上前,躬身道:“陛下,逝者已矣,李承宗生前的罪孽,皆已随着他的死亡而烟消云散,宰相肚里尚且能撑船,陛下乃一代圣君,何苦要跟一个死人过意不去!臣恳请陛下能收回成命、保全李承宗的尸身,以向天下百姓展现圣上的仁慈和宽宏大量!”
母爱是这个世界上最伟大、也是最能打动人的感情!
李泽轩并非什么圣母婊,他只是有着人类最基本的同情心,这种同情心在场的每一个大臣其实都有,但区别在于他愿意为了对一个可怜母亲的同情,放弃一些身外之物,而其他人,却不愿意如此!
静!
李泽轩话音落罢,太极殿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安静,所有大臣皆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目光看向李泽轩!在李二面前为郑观音和李承宗求情,这件事情背后所隐藏的风险和危机,大臣们不相信多智近乎妖的李泽轩会不知道,可李泽轩明知不可为却为之,这让百官们有些看不懂了!
就连跌倒在地上正低声啜泣的郑观音,此时都止住了哭泣,她一脸惊讶地抬头看向李泽轩,她没想到出面为自家孤儿寡母求情的不是昔日那些围绕在李建成身边、口口声声说是要誓死效忠的旧臣,而是一个十五岁、刚刚步入朝堂一年多的少年,当真是一朝天子一朝臣,世事变迁,人情冷暖,皆在其中啊!
见有人出来给郑观音和李承宗求情,李二虎目一凝,下意识地就要发怒,但听完李泽轩的一番话后,李二沉默了!
先前处于盛怒状态中的李二顿时就清醒了!
是啊!他堂堂大唐天子,能容得下前朝旧臣,也能容得下昔日李建成一派的诸多官员,为何容不下一个已死之人?李承宗自尽前说的那番恶毒的诅咒的确是触动了他李二的逆鳞,但是若是因为这个,让李承宗尸体葬身狗腹,岂不是要在天下人面前落一个残暴不仁、睚眦必报的坏名声?
“来人!立刻传旨,留李承宗全尸!”
沉吟片刻,李二终于出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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