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桥的事情多布安排过一次有了经验,所以马丙笃就不再过问具体环节,转身面向苍茫密林,牺牲和失踪的队友,死去和未知的敌人,还有那刚刚绽开就凋谢的情愫,短短五天时间,比自己从军十年所经历的都要复杂。
准备停当后,多布让马丙笃过桥,但马丙笃坚持迷糊和小道士先过,在两名接应队员的搀扶下迷糊勉强走到桥中就失去了意识,赶快抬过后放在地上又来接应小道士。
自从石屋出发后,呆头没有在小道士的背包中,而是攀折树梢跟随队伍前进,不时发出一声吱叫,现在看到小道士要过桥,从树上跳下来,扯着小道士的裤子,吱呀乱叫满脸都是惊骇之色,小道士摸着呆头毛茸茸的脑袋说:“我知道过桥有危险,但也不能带你出去,这里才是你的家,回去吧!”说完小道士运气醒神,和两个接应队友走上吊桥,走到桥中时越来越晕,在队友的扶持下三摇两晃居然步行通过了吊桥,不过整个人也虚脱下来,躺在地上大口喘气,如同扯起风箱。桥这边的呆头也想跟上,爬到桥边又拍子了回去,显然吃过苦头,急得直转圈,当看到小道士平安过去后,便不再焦急,攀上高树向洞口眺望一动不动。
马丙笃此时叫过多布刚要说话,多布却主动打断:“三哥,我知道你要说什么,考察队你自己队长的是了,你平安过桥,带领我们找人,回家,你什么事情也不会有的了!”
马丙笃默默点头,与多布双手一握便转身走上吊桥,刚走几步就觉得脚下无力就要歪下,好在前后队员保护着没有摔倒,进而无力感向上身漫延,腰腿、双臂、胸颈一一无法动弹,眼前景物开始晃动,这时,马丙笃似乎听到林中传出一声枪响,象是白先生所持的M1924步枪特有的悠长声,再想去看,一阵更强大的无力感突然袭来,所有知觉丧失,陷入了长久的黑暗中。
再睁开眼,看到昏黑的藻井挂着黄色帐幔,耳边听到走动的脚步和轻言的人声,又闻到浓烈的酥油味,身上暖热无比还有些麻痒,所有的感觉都在瞬间恢复,心知已经躺在了白塔寺的经堂中,长嘘一口气,想说话又觉得唇干舌焦喉咙疼痛,正想举手动弹,就听到葛凤兰惊喜的声音:“马大哥醒来喽!”紧接着就听到赵如琢连滚带爬的过来:“三哥?你昏了一晚终于醒了,太好了!”声音带着哽咽。
马丙笃感觉口舌能活动,微声道:“你恢复了?师叔呢?醒过来没有?”
赵如琢又点头又摇头:“我一天就好了,师叔已经醒来了,但是很虚弱,只能喝点青稞面糊,没有大碍,珠麦巴给每个出洞的人灸疗又放血,大家都醒了。”
葛凤兰这时说道:“马大哥,我听多布说曲珍姐姐她……”刚开口眼泪就扑朔着往下掉。
赵如琢赶快扯了葛凤兰一把,马丙笃心中一痛:“砚磨不必如此,凤兰和曲珍情同姐妹,正该互相惦记,曲珍临走前也祝你们两人过上吉祥的好日子。”
为了不让马丙笃初醒时过于悲伤,葛凤兰和赵如琢强忍着酸楚,给马丙笃喂了水又让人喊来多布,两人躲到白塔寺的厨房给马丙笃做吃食,边做边哭,葛凤兰回想着与曲珍相遇以来的点滴,其实也就一个多月时间,二女都是猎户出身,就连早年亡母的遭遇都十分相似,情性虽然一个泼辣一个婉转,却情意相合,每日形影不离,几十天下来比亲姐妹还要亲近,葛凤兰知道曲珍的心思,有意无意给曲珍造出机会洗衣缝补的服侍马丙笃,只是马丙笃的心思不好打问,葛凤兰琢磨着考察结束后,在返乡路上大家心情轻松,好好给马丙笃说道一下,直接将曲珍带回西安,以后成家最好不过。赵如琢却反对葛凤兰的这种一厢情愿的做法,毕竟马丙笃是年轻有为的军官,门第虽不显赫,却在西安城中颇有名声。而曲珍只是父母双亡的一个部落猎户,在很多人眼中算是未开化的蛮夷,差距之大几乎看不到结为夫妻的可能。当然,这话赵如琢不会全然相告,只是说三哥从军报国,将来上前线杀敌,家中肯定会留下曲珍,而做马家守宅的媳妇未必是曲珍愿意的,二人种族相差过大,亲戚邻里也不好交往。
尽管赵如琢一直避免出身高低不称的字眼,但葛凤兰还是猜到了赵如琢的言外之意,心中难免联系上了自己,出言反击:“咋子嘛,那要是我跟到你屋头,未必你老汉儿也嫌弃我嗦?”赵如琢只能迂回解释:“我是在西安上学,以后可能留在西安教书,也可能去外地执鞭讲课,与家里关联不大,父母纵然反对,也只是一时。而马家情况不同,一来从军不得自由,二来即使解甲也可能接替父亲继续行医。说白了,我可以带你一走了之浪迹天涯,哪怕几年后再回乡,我父母都是普通种田人,没有什么交往,到时给他们抱上大胖孙子,就什么事情都没了。而三哥却不同,从军要冲锋杀敌,回乡要继承家业,哪里有我们自由啊!”
葛凤兰先听了大胖孙子这句,伸手直接拧向赵如琢的耳朵,后面明白赵如琢说的也是实情,才聊聊作罢,不过这个撮合的心思却一直没放下。现在突闻噩耗,悲从中来,一边烧锅一边想,想不通的是如何才分开一天,好好的一个人就离去了呢。
多布听到马丙笃醒来的消息连忙赶来,看到马丙笃安然无恙多布心中大定,把昨天过桥时突发枪响之后的事给马丙笃讲了一遍。
就在马丙笃刚刚眩晕之季,林中枪响传来,多布头皮一紧,赶快催促队员把马丙笃抬过桥和迷糊等人一起隐蔽好,然后又带了五六个人冲进林子,向枪响的方位散开搜索,半小时后居然找到了白先生,白先生倒在地上不省人事,左背胛骨上方插着一柄匕首,步枪却还在右手,多布检查伤口发现,匕首大约进肉四寸,只有血流绽破没有看到碎骨,多布知道伤不算太重,可能疲累加上失血才晕倒。看样子白先生遇到了隐匿的凶手,经过短促的混战击发了一枪,同时后背也挨了一刀,只是不知是否击中凶手。多布简单查看了四周,未曾发现附近有人受伤留下的血迹,此时顾不得搜寻,连忙把白先生抬了出来,现在还在昏迷中。
马丙笃听完稍放些心,毕竟找到了一个人,只是还有两名藏族队员还没有音讯,多布就说:“三哥醒了,这里你管的是,我带人进去找。”马丙笃只能叮咛了注意安全,自己等人在这个林中只停留了五天,过桥时况且纷纷不支,若再多停留一天不知能否过得了吊桥,于是也不阻止,交待多布在林中最多再寻一天,否则自身撤退也会有危险,多布依言而去,集合队伍再闯密林。
马丙笃吃了半碗葛凤兰端来的青稞炒面糊糊,身上力气渐渐恢复,双腿的虚软减轻许多,于是让曹证扶着走动几步,先看看昏迷中的白先生,摸过脉知道没有什么问题,只是劳累虚脱所致;迷糊已经醒来,半靠在墙角的垫子上干呕,早已恢复的黑头正在旁边照顾,看到马丙笃站起来黑头咧嘴一笑;小道士在经堂一角盘腿打坐,似乎入定已深,没有人去打扰;多布在经堂中给伍泰西专门搭了一个帐蓬,曹证扶着马丙笃挑开帐帘,只见伍泰西垫子上熟睡,赵如琢正在守候,马丙笃缓缓将就着坐在垫子上观察伍泰西,从气色上看伍泰西没有什么变化,呼吸起伏如常,马丙笃伸手切脉,很快就放心的对赵如琢说:“师叔脉动应指和缓,往来均匀,确实没有事情了,脉间有流利如水的迹象,应该是在林中几日受寒所致,不用服药略加调养就行,只是不能再受冷冻。”
伍泰西受到惊动突然醒来,看是马丙笃在跟前就要坐起,马丙笃连劝躺下,伍泰西身上乏力也只能躺倒,眼中却是涌动浊泪:“至信,想不到一次考察牺牲如此之大,我如何对得起这几位队员和他们的家人!”
马丙笃虽然心中悲切但也必须强颜开导:“师叔不可自责,原本川康边疆的气候环境就不可预料,队员们都是军人,出发前也做好了青山埋骨的准备,再加上日本间谍从中害人,所以死伤在所难免,幸而你和砚磨都平安出来,考察也算得上成功,回到康定我也要向刘主席给牺牲或失踪的兄弟们报请战功,我们再从考察经费中取出善款加以抚恤。”
伍泰西长叹道:“也只能如此了,有朝一日这里被正式挖掘公诸于世,定要将此次考察队员勒碑以记,牺牲的队员更要建塔追思,煌煌青史中只能留下这一鸿半爪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