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上乱吵吵的电视,马鸿陵站在病房里,隔壁床上小措的鼾声阵阵,这个没心没肺的家伙。被关进青海省军区医院内一幢独立的病房接受治疗已经两天了。前天中午,三人被直升飞机接到西宁后,经过半天检查,除了自己轻度的桡骨骨折和小措牙床磕破,再没有任何伤病,但这幢别墅式的病房楼外,一直站立着两个身着便衣自称是空难处理小组的人阻止三人的出门,一切随身物品都被没收,衣服也换成了蓝条的病号服,倒也没有限制他们之间互相来往,只是提供了一部手机,让三人各自向父母报了平安,马鸿陵听到电话那头的父母喜极而泣,显然,这个电话给了他们重燃生活的希望。
刘曦颜躺在相邻的病房,在前天中午直升飞机抵达西宁机场就要转上救护车时,按事先和马鸿陵的商定,利用手机最后的剩余电量把洞内的照片和录音发送到了自己的邮箱,然后立即清除了拍摄内容。果然,刚到医院,就被半强迫的换了衣物,随身的一切东西都被没收,给出的理由也很可笑:安心休养,接受治疗。给父母通了电话,父母已经通过空难处理小组事先知道了她平安获救,但母亲还是大哭了起来。刘曦颜安慰了几声,按照空难处理小组人员提示的说法,告诉父母自己身体很好,正在协助空难调查,很快就能回去。
小措倒是没有给父母打电话,老家在太原以东太行山区的阳泉,没有手机信号,村委会只有一部时通时断的电话,他们应该不知道自己的遭遇。想了一阵,便给在北京的女朋友湘柚拨了一个电话,湘柚觉得小措这几天在高原出差没有关心问候自己,接到小措用一个陌生号码打的来的电话时,劈头盖脸正想发火,当听说完小措也在这架空难客机上时,呆怔了一会,问道:“是不是象死神来了第一部?很酷吧?”
早上,常规的查房也只是个形式,每人吊了两瓶营养液,花白头发的医生说是补充身体,有助康复云云。马鸿陵强忍着性子吊完液体,正准备找负责人交涉自由时,病房门被推开,两个男人走了进来,前面的人四十出头,身材细长,眼神中透露着干练,马鸿陵认识这个人,自称陈洪涛,是民航总局什么副处长,这两天反复向他们三人单独询问空难过程和个人经历,不放过一丝细节,马鸿陵知道这人的衣袋里肯定能掏出如假包换的个人证件,但直觉告诉自己这个人绝不是什么民航管理人员,也未必叫这个名字。虽然心里挺排斥这个人,也还是十分配合的反复陈述了自己的经历,当然,对于神秘洞穴还是隐而不答。
跟在后面是一位六十多岁,拥有儒雅气质的一位长者,步履从容而又不失机敏,看得出是一个久经上位的大人物。二人在病床前站定,看看马鸿陵没有招呼人的意思,陈洪涛主动道:“马先生,这位是民航总局的谢副局长,特意来探望你。”
长者微笑伸出手握着马陵鸿的右手,又看看左臂上的绷带,没有说那些常规性的‘我代表什么什么来看望大家’的慰问套话,而是直接说:“对不起啊,前几天没有找到黑匣子,所以没法让你们回去,让你们受苦了。”停了一下看马鸿陵没有什么反应,谢副局长接着说:“不过也请你们理解,这么大个事故国际上都在关注,所以我们不得不仔细调查。”
小措躺在另一张床上,听到后抢着开口:“谢局长啊,我们先在飞机上差点摔死,后来又被你们搜救引起的雪崩差点压死,现在到好,进了医院又被你们关押起来都快闷死,总得有点补偿吧!再说我我舅姥爷就是你们民航华北局的书记,也不是外人那,还调查我们那么久!”
谢副局长问道:“你叫朱小措吧,你舅姥爷石梁当年是我手下的兵,外号十八两,要不是因为他,对你们的调查也没有这么快结束。”
小措纳闷:“十八两?难道是出生重量?也不对呀!”
谢副局长呵呵一乐:“是说他能吃,一顿能吃十八两干饭!”
此言一出,满屋笑声就起来了,刘曦颜也从门外探进头来,谢副局长看到后,也问候了几句,就交待陈洪涛款待三人,然后安排大家的返回事宜。
高干病房的午餐十分丰盛,餐厅也是和酒店的包间一样,只是没有那么豪华,陈洪涛依旧是不冷不热的样子,似乎没有理解和贯彻‘款待’二字,换下病号服,穿上军便装的三人也不计较,大口的吃饭,经历的灾难使人对食物备加珍惜。在用餐快结束时,陈洪涛拿出三个信封,说:“这是航空公司给你们的赔款,不多,每人一万,如果有记者采访你们,请尽量回避,实在要说就说感谢营救及时。”
小措看不惯陈洪涛的作派,回应道:“我看电视上说死难者给赔了八十多万,这一万也太少了吧!而且审问了我们几天,把良民当刁民对待啊!这还不够精神损失的呢!”
马陵鸿拦住了小措:“我们侥幸逃了一命,还在乎这个做什么?”
刘曦颜也说:“我们够幸运的了,能活着比多少钱都好。”
陈洪涛仿佛没有听到小措的挖苦,问了问三人的返回安排,刘曦颜说自己家就在西宁,自己可以很回家;而马陵鸿想回故乡西安。小措说先回趟北京,好好教育一下女朋友湘柚。
陈洪涛拿起电话走出餐厅,过了几分钟返回,说:“下面有两部车在等你们,刘小姐一会直接上车告诉司机地址就行,马先生和朱先生上另外一部车,送你们到西宁机场,有人接你们上飞机。”顿了一下又说“我就不说再见了,希望我们以后不要见到,你们进医院前的随身物品都在车上,祝你们一路平安。”不等三人出声,就起身出去了。
小措哼了一声:“陈副处长也一路平安啊!”把个副字念得特别响亮。
三人互留了电话号码来到病房楼下,两辆军用牌照的猎豹吉普停在外面。刘曦颜看着二人,眼圈红了,不知自己能说什么,再见?珍重?还是其他想说而不敢说的?
小措倒挺知趣,冲着刘曦颜挤眼一笑,找到自己的乘车,收拾起随身物品了。
马鸿陵用右手握起刘曦颜的双手,放在自己心口,在刘曦颜的耳边轻轻的说:“我很快就来看你。”
刘曦颜耳根通红,嗯了一声点点头,又叮咛了一些骨伤养治的注意事项,就被马鸿陵催促地上了车,依依不舍的望了一眼车窗外的马鸿陵,对穿军装的司机说道:“同志,五四大街盐湖巷。”
车辆缓慢的启动,泪水模糊了马鸿陵挥动手臂的身影,刘曦颜闭着眼睛靠在车门上,这四天来的点点滴滴在心中飞快的回放,车到家门前,刘曦颜下来后甚至都忘记给司机道谢,恍惚的向熟悉的家门走去。轻轻敲了敲门,不到三秒钟门就打开了,母亲李兰芝焦急面容出现在眼前。
“妈!”
“小颜!”
母女二人自是一番抱头痛哭,李兰芝的哭声中带着埋怨,埋怨里又夹着笑声,父亲刘宪章从里屋走出来,呆了一呆,也上前抱紧了女儿和妻子,时间就这样停顿了下来。听到响动的邻居们也打开各自房门,加入到感慨的气氛中,哭声与笑声交织着,久违的生活气息让刘曦颜反而觉得有些不适。
客人离开后,父母又细细询问了女儿在空难后的经历,对马鸿陵和小措产生了无限好感,父亲刘宪章说:“多亏这两个小伙子,否则小颜肯定也回不来了,咱们得好好感谢人家,他们人呢?”
当得知马鸿陵和小措已经离开西宁,分别返回后,刘宪章又说:“那我们还是应该上门去认真感谢呀!”
母亲李兰芝附和着父亲的意见:“是啊,这么大的恩情不能不顾,他爸,过几天咱们就去。”
李兰芝看着女儿无恙,彻底放下心来,又一一问了马鸿陵和小措的年岁、相貌和出身,在李兰芝琐碎的打听下,只要涉及到马鸿陵的事情,刘曦颜的回答便有些不自然。到底是女人心细,李兰芝隐隐觉得女儿的心中已经有了这个姓马的年轻人的影子。
“我一定要见见他!”带着这种愿望,李兰芝转移了话题,又说了些刘曦颜所在医院的一些消息,比如失事当晚院长亲自登门慰问啦,工会主席天天打电话表示解决困难啦,保险公司的人来家中落实情况啦,一直唠叨到到到天色发黑,这才惊讶起来忘记了张罗晚饭。
刘曦颜表示自己午餐吃得很好,一点不饿,又从衣袋里掏出那个装有一万块钱的信封交给李兰芝,说是航空公司的赔偿,自己用不上,还是交给母亲为好。
李兰芝有些颤抖的接过信封,想到医疗队其他家属的境遇,心中顿时叹气:“这差一点是女儿的卖命钱”,随即又为自己这种不吉利的想法感到自责。
晚上和父母道过晚安后,刘曦颜回到自己房间,这才想起要给同学、朋友以及同事领导打电话报声平安,于是在衣袋里去掏手机准备充电,结果,掏出来了另一个装钱的信封,刘曦颜稍微一愣,笑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