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胜了两场后,马丙笃心中有了计较,虽说是联谊比赛,但在西康民众面前不能折了刘文辉的威严,便喊来下一个枪法比赛的队员,交待必须诈败。该队员三十出头,外号白先生,其实本人叫黑仲成,咸阳人氏,从军前是个唱秦腔的戏班学徒,原攻小生,但变嗓时不甚感冒发了三天高热,声带嘶哑遂改丑行,最拿手的是文丑戏《白先生教学》,把个坑骗乡里的教学先生演成活的一般,初从军时也是跟着宣教处在军中演戏,时间久了本姓无人记得,白先生倒成了大名,就连杨虎城都点过白先生献艺。
但真正让白先生出大名的还不是唱戏,而是刘镇华当年围西安城时,白先生正在城头演出劳军,刘镇华装备也稀松,偏有三门张作霖支援的仿制奥式77mm野炮,吃准守军无反制武器,抵进射击,把个西安城墙轰得千疮百孔,守军士气大降,白先生不知得了什么神鬼相助,拣了一条汉阳造,对着城下胡乱瞄准放了几枪,打掉了三个主炮手,把个标尺射程2000米的步枪,硬是打出了2200米的有效成绩。
刘军自此无人敢操炮,守军士气大振,所以坚守时间达八个月之久,自此白先生大名勇冠军中,立功受奖是自然,又提拔到作战部队当了副连长,稍加操练便成为十七路军数得着的神枪手,只因唱戏的本色没变,为人风流,和驻地的大姑娘小媳妇不清不楚,被解职到一营当了大头兵,马丙笃选他来参加比赛,本要稳胜,结果现在却要他输,白先生撇着嘴,提枪来到临时支起的靶场。
比赛方式简单,五十米距离姿式不限,十发子弹,射击完毕报靶即可。多布派出的自然也是百步穿杨的射手,身材高壮,长相很是平凡,但一双鹰眼十分犀利。双方到了射位,鹰眼射手先趴下,看到白先生选择了跪姿,也跪起身据枪,白先生看到后又站起来错脚而站,鹰眼射手也站起来平端了步枪,未曾瞄准已经是互不服气。
“一不得吹牛,二不宣那个我家三辈,做大官那个……”白先生嘴里哼着教学中的戏词,随意的据枪瞄向胸靶,也不开枪,一直轻声唱起戏来。鹰眼射手此时进入了射击状态,两耳不闻身外事,瞄准后开了第一枪,然后十秒一发极有节奏,等到第十枪打完时,白先生才开了火,拉栓瞄准击发一气呵成,二十秒不到十弹射完,也不看对手,扛枪晃悠回来。
“1号靶98环!”
“2号靶96环!”
报靶声吼过之后,显然鹰眼射手以两环之优胜出此局,观众鼓掌喝彩不绝,刘文辉虽然看出马丙笃方面有意相让,也不说破。鹰眼射手走到白先生面前说:“你的好,我没的快,战场上,你更厉害!”白先生也笑咪咪的回了客气话,然后眼神瞟向场外,左右顾盼,期待着姑娘们的哈达,不过失败者自然无人问津。
第四局摔跤,规则只是不许恶意伤人,直到一方认输才算终了。黑头脱了军装站出来,多布亲自出场。看到比赛越来越有意思,场下就有袍哥出身闲汉的扯起场子做了片官,拉着个多金商人当了宝官,开盘下注,围观民众这个一块,那个三十纷纷押注,封注前已经是一赔二的盘口,多布的拳脚能耐在西康是出了名的,盘注多押在地方雄杰身上也是常理。
二人整理好衣衫,听令后不急动手,在场内对峙,黑头矮小结实,多布高大精壮,虽然身高差了将近一尺,但观众也不敢小瞧黑头,一个个抻脖瞪眼,只待精彩一幕上演。未久,多布一声呐喊,冲上前来,右手伸向黑头肩头,左手伸向胸口,一力降十会,俱是实招。黑头猛一蹲身,让过多布的双手,绕到多布身后抬腿便踢,多布料到此变,也不回头,左脚向后倒踢出去,二人双脚相接,黑头身轻吃了亏,向后倒退了五六步才站住,多布也受力腿软,向前踉跄两步,这下都不敢大意,细细寻着对方的破绽,开始周旋。
多布在草原上练的并非长拳鞭腿,而是抓抱撞摔这些摔跤方法,简单实用没有花招,且身高臂长,越战越勇不虞乏力。黑头自幼卖艺跑江湖,学了各路身法,南北杂烩,这一掌长桥铁马,下一拳又是劈挂八极,虽不精纯却胜在多变,二人你来我往打了十几分钟,动作都缓了下来,谁也奈何不得,再相较下去也只是气力悠长的获胜了。
马丙笃走到比赛场边,没有说话,佯装拿毛巾擦汗,黑头知道这是要快点结束,于是也不犹豫,找个机会放了胸前空档,多布伸手便抓,黑头突然低头藏胸,把一颗脑袋向多布的手顶来,多布大奇,又怕抓破黑头受伤,暗暗收了指力,只是用手掌拍去,黑头一颗脑袋直顶在多布掌根,顿时多布感到入手的不是人头,而是如坚石一般的硬疙瘩,掌根连同胳膊一起支持不住,身子向后失去平衡,晃动之间似要倒地,黑头也不再进攻,抱着脑袋趴在地上,大喊认输。观众不明就里,以为多布获胜,全场欢声雷动,赌赢的更是开怀喝彩,赌输的也不丧气,毕竟看到这难得的高手较量,也足以告慰输掉的银元了。
西康二十四军方面,只有多布一人心知或许占了便宜,但也吃不准,毕竟自己一掌之力不轻,黑头捂着脑袋趴下认输又装得极象。后来在考察途中,问起此事,黑头笑笑不答,路边拣起一块两寸厚的石板,往脑袋上掼去,咔嚓一声,石板断开,多布从其他队员口中得知,原来这以头开砖是黑头当年的吃饭手段,不由大笑几声,直扯着要向黑头拜师学艺,黑头哪里能收,劝阻无果,让迷糊拣块酥了半边的烂砖,直接盖在多布头上,多布便知难而退了,对黑头的师父之称却留了下来。
四局下来双方持平,第五局赛马就不太吸引人了,一来是比赛所在的跑马山本就是康定百姓赛马的惯用场地,二来赛马在西康人人均会,五岁小儿也敢驱驰,观众均如此猜想,这一局西康方面必不会输了。
葛凤兰穿着从刘文辉处借来的校官军服,只是去了军衔,牵着一匹刘文辉送的河曲青马,这马是早上刘文辉差人送来的几十匹马中的一匹,细腰竖耳,确实神骏非凡,葛凤兰上午试跑了十几里,才知道这河曲骏马比自己当土匪时骑的走骡强出百倍,当下心喜不已,为青马取名青风,此刻牵马下场,百姓不懂,以为三十八军无人可用派了女兵上场,顿时口哨肆起,葛凤兰是经过杀伐场面的,毫不理会场外的倒彩,专心又紧了肚带鞍韂,抚着青风的脖子,不知说着什么。
未几,二十四军队中冲出一骑火红的马,骑手居然也是一个身穿军服的年轻女子,原来多布昨晚知道马丙笃方面由葛凤兰出战赛马,藏族自古未有男子与女人争夺的比赛,无论派谁都不去,多布正苦恼间,新婚妻子益西旺姆为夫分忧,要求参赛,才有了今天二女同场赛马的一景。康藏地方女子人人骑马,但上场比赛却从无先例,今天千年陈规由此打破,场外更是热闹,吹哨的下注的找人的,如同一锅滚开的酥油茶沸腾不已。
比赛延用就是传统的赛马方式,二人绕着场地跑上十圈,大约十五里的样子,先到者为胜。枪响后二人夹蹬扬鞭,马儿也知主人心事,奋蹄相逐,扬起泥土片片,红马在前青马在后,紧咬不放。益西旺姆胜在自幼骑马,技艺娴熟,但面对这么多人还是紧张,甩鞭喝令与人马配合均失了些节奏;葛凤兰胜在胆大心细,不惧失败,而且越骑越通,从一开始落后到中途追赶,已经有并驾齐趋之势。十圈下来,二马齐齐冲过终点,裁判长冯应弼皱眉半天,无法判出高下,宣布双方平局。这场比赛虽结束,但在西康草原上留下了一段女子赛马的佳话,观赛民众把二女一个比作红度母,一个比作绿度母,甚至三十多年后,还有人记得此事,告诉儿孙当年目睹两位度母赛马的盛事。
赛马之后,双方总体还是平分,接下来的唱军歌就没有那么激烈了,两班各二十人,轮流唱起军中颁歌,无非是‘龙腾虎跃军威壮,忠诚精实风纪扬’‘汉满蒙回藏一家,惟我中华国’这些豪壮声音,最后冯应弼干脆好人做到底,又是平分,这下比赛结束,双方握手言和,皆大欢喜,冯应弼又拿出三千元作为奖励,刘文辉说了些两军战士俱是革命栋梁,兄弟携手不分伯仲的话,同时代表西康军民向三十八军和陕西父老学习,马丙笃也登台把西康民众和二十四军赞誉有加,并与十八军袍泽一起将三千元奖金捐给西康师范学校云云,双方姿态表足后,结束了这场各有收获的比赛。
晚上冯应弼摆下庆功宴,刘文辉和伍泰西没有参加,两军参赛士兵俱是性情中人,赛场上的较量转到了酒桌上,藏族士兵们在多布的授意下轮番上前敬酒,这下考察队没有了赛场上的威风,几乎全军覆没。益西旺姆和葛凤兰也十分相投,当着大伙结了姐妹,不是第二天一早要出发,恐怕这酒要喝到天亮。(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