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短暂的沉静后便炸了营,“杀人啦!抓人呀!造反啦!’喊声乱起,七八个跟随征工的地痞涌上来要拿人,半天红杀了人心中惊慌,拳脚不整,吃了几下亏,红凤兰看到父亲倒地,急红了眼,用钢叉直接捅穿了一个,半天红此时也恢复了神智,使出力气,与众地痞周旋起来。十几个被绑的民伕解脱了绳子,中间有几个血气方刚的也拣了木棒石头加入战团,众地痞欺负老弱还行,遇到真章拼命哪里是对手,一场混战下来,死了四个,逃了一个,还有两个也是只见出气不见进气了。
见事情大发,周围看热闹的百姓也跑得一干二净,十几个人却没有逃,征伕时都登名造册,此时打死官差,不啻于造反,心中个个后怕,更有几个胆小的没有动手,怕受了连累,哭出声来。
倒是红凤兰的舅舅最先有了计较:“姐夫,几位哥子,事情因我而起,你们把我绑了见官,就没得事情喽。”
半天红摇头说:“幺弟,就是绑我也不能交出你,我不能对不起你姐姐啊!”
民伕里有一个经常看说书的此时动了心思,对半天红说:“大哥,交出哪个我们一样都跑不脱,这七条命不是一个人能顶起的,这狗世道不让人活,哥子们不如上山,当个棒老二还安逸些!”
众人一想也是这个道理,事已至此,也只有这一条路了。于是一伙人分别回家带了妻子老母,在官府反应过来前逃到了大巴山深处的迷雾岩建了营寨,从此落草为寇,劫些富户行商,由于大巴山在川陕交界,迷雾岩又曲折难行,所以当地团练进山胡放了几枪便回来交了差,说是虽斩获甚众,但匪性狡猾,一时不能扑灭。
当时川北一带红灯教火焰方炽,就有人上门相劝入教,说一教中人同气连枝,但有劫难不会坐视,说完实在的,又宣扬了些真空家乡、无生老母的神秘与法力,许了半天红香堂首领一职。半天红其实不信什么红灯教,画符、念咒、练法水样样不理,把红灯教的口号‘杀洋人、杀贪官、打富济贫’改成了‘毁公路、杀贪官、打富济贫’,在川陕一带立下身来,聚了三四百人,都是因修路或抗捐托儿带女逃上山的穷苦百姓,劫些官商银粮和筑路物资,犯案不少,可是几乎不伤人命,所以汉中广元两地政府也就睁眼闭眼的不太多问,倒也安生了半年。
前天下午,半天红和红凤兰带人抢了三辆马车,不巧其中正有广元公署主任的七十老母,虽然没有动武,但老太太听到两声枪响和护院的一声“不得了喽!棒老二来喽!”真就心疾突发而死。
这下广元方面向汉中发来电报,许下两万大洋求半天红的人头,汉中也派出驻军,两省兵马将迷雾岩围得水泄不通,半天红看大势难挡,而寨中老弱人多,无法逃亡,便寻思只身犯险,带领女儿和百十个精壮去两省交界的大驿棋盘关打出名号作案,然后向西北甘川交界逃窜,吸引追兵,以解迷雾岩之围。不料赶了一夜山路,清晨摸到棋盘关时,迎面碰上刚刚抵达的张宣武,遭遇之下,场面就失去了控制,张宣武的手下虽说不上是训练有素的精锐,但到底正规军不是山民出身的土匪能比的,几轮枪响后,半天红见势不妙,便率众撤回山中,却被张宣武发现战机,指挥一部大胆穿插,隔断了父女二人,才有了半天红去而复返,中弹被捉的结局。
红凤兰和舅舅带着十几个人趁着夜色逃出张宣武的包围,在一处山坳里休整,半天红失陷,大伙惊息不定。红凤兰说此时迷雾岩之围估计已解,让舅舅带着大伙回寨,看局势决定是迁是留,自己再摸黑去救父亲,舅舅等人苦劝未果,便洒泪而别。
红凤兰仗着身轻体健,自小熟知山林,穿谷越溪如平地一般,并在途中打晕了一个搜山迷路的小兵,剥下军衣来换上,潜回到棋盘关外的树林中,观望一阵后,猜测着父亲定是被关押在瓮城内,只等夜色再深就混进去营救。
赵如琢服侍伍泰西躺下,自觉没有倦意,便踱出屋子,来到关头透气,看到了正在抚堞远望的马丙笃,便走了过来,也轻抚着斑驳苔迹。
马丙笃先开言:“砚磨,我从军以来,虽多在军部,但也参加过几次剿匪,自民国十八年春,河南水旱迭起,饥荒连岁,无数河南人扶老携幼西逃入陕,只靠树皮草根果腹,饥民过洛阳后到了豫陕交界的灵宝一带,此处地荒物贫,连树皮都被前人搜刮一空,以致易子相食每日发生,饥民吃无可吃,遂酿成暴动,但规模均小,稍起即被扑灭。
到了民国二十三年,灾情更甚,饥民中聚出几股人马抢劫沿途大户,再将粮食分发给饥民,其势越滚越大,每一股都裹挟了几万老弱,向陕西而来。我受杨主任委派,跟随部队前出潼关,意在平息匪乱,阻止饥民入陕,当时陕西虽无大灾,但也无力供养这百万饥民,尽放入陕势必引发大乱。”
赵如琢听到这话,不由皱了眉头:“至信,你莫不是对平民开了枪?!他们可都是活不下去的穷苦人啊!”
马丙笃摇摇头,叹息道:“杨主任严令部队不许向饥民开枪,只问匪首,并调派车马,饬伤关中各县组织粮食,源源向潼关运来,以解燃眉之急,要知道潼关城下至洛阳五百里间,已有饥民近百万,尚有各处饥民正往陕西而来,人数亦不在百万之下。”
赵如琢也唉道:“河南无岁不灾,无灾不重,饥荒至此,苍天不公啊,杨主任虽有救人之意,运粮而来也只是杯水车薪,我当时虽在汉中念中学,对此也有耳闻。”
马丙笃回忆:“我随几个营的部队分进出击,两天不到便把几股暴民平息,除了走火响了一枪,竟是一弹未发,便活捉了几个暴民首领,根据杨主任命令,不问协从,便押着这几个人到潼关城外前进行公审,审后立行枪决。”说到这里,马丙笃抚摸女墙的手有些颤抖“这哪里是暴民,抢来的粮食都给了妇孺,自己只是吃些观音土,一个个饿的躺在那里等着被告我们活捉,公审那天,城楼外黑压压挤满了饥民,根本望不到边,见饥民突然增多,我们恐有大变,机枪手拉栓上膛,只待上官发令便扣扳机。饥民中不知谁喊了一声‘跪’,无边的人潮依次跪地,至少二十万人那!砚磨!二十几万的饥民静静跪下,只有十几个婴孩无力啼哭……”
赵如琢听得眼圈发红,声音发颤:“至信,万不可开枪!万不可开枪!”然后咬着牙关,仿佛自己的话能够改事发变当日的情景。
马丙笃又说道:“当时坐镇潼关的是时任四十九旅的旅长冯钦哉,冯旅长也不敢作主,是杀是放,便致电杨主任请示,后来我回军部才得知,杨主任接电报后泪如雨下,长叹一声‘中州何辜’,下令释放匪首,开关放行,并致电南京以及通电全国请求救助,虽得了一些支援,但几乎是穷陕西一省之力挽救了这百万人的性命,个中曲折,罄竹难书。”
赵如琢心中稍安:“当时陕西全省的宜耕县府均接纳了河南饥民,即使远如我汉中,在地力最肥的南郑、城固两县也安置了不少河南人。令百万人活命安身,杨主任功在千秋啊!”
马丙笃恢复了一下情绪:“今天又见筑路引发民乱,仿佛回到那日平匪一幕,不觉有些心神激荡,让砚磨见笑了。”
赵如琢动情地看着马丙笃:“中国军人若皆如至信,官长若皆如杨主任,则国家有救,民族有救!如琢恨不能投身军中,与至信携手,抗日杀敌!”
马丙笃这时才露出笑容劝慰道:“砚磨不可轻弃学业,这破碎河山且让我们这些军人先收拾,若我辈牺牲,砚磨再说从军的话,若我有幸在抗日胜利后不死,必将解甲归乡,从医济世,再行孝家父膝下不迟。”
赵如琢伸臂一指面前耸立的山峰:“青山为证,我赵如琢愿以毕生所学,扫浊扬清,溯我中华源头,正我中华历史!”
再次相视,目光中隐隐多了闪亮,夜幕虽渐沉,但拳拳之意在两个年轻人的心中交融翻滚。
正在关楼外隐藏的红凤兰吓了一跳,早看见城楼上走来一个军官,独自站立许久,又来了一个穿便装的年轻男人,两人似乎交谈一阵,穿便装的年轻人突然用手指向自己的藏身处,红凤兰以为被发觉,正在想是开枪还是逃跑,又看到这两人哈哈笑着走下城楼,什么事也没有发生,红凤兰惊魂稍定,又等了约一个时辰,听得关楼内人声渐小,便下到大路,整了一下肥大的军装,在脸上抹了把土,扛着步枪,装得有点微跛,向关门走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