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安可供建设机场的位置极少,城南30公里是秦岭,城北10几公里就开始进入黄土丘陵地带的泾河谷地,虽然在沿渭河东西方向的临潼和武功各有一个军用机场,也是因为气候原因不宜于大型民航客机起降,所以选来选去,就修在了同样是古城的邻居咸阳地面,在一座土塬上与西安隔渭河相望。这个机场的修建却得罪了国内大批的考古和文物专家,因为,这条土塬上安葬着从汉到唐的800多位帝王将相,其中汉高祖长陵、惠帝安陵、景帝阳陵、武帝茂陵、昭帝平陵均设邑建县,故名五陵原。同时还有昭陵、乾陵等闻名天下的唐代帝王陵,无论是整体密度还是个体规模都是世界仅见。
这条“龙脉” 地势高、不易积水、雨雪天气少、距离西安较近,这四大优点成了古人建皇陵和今人建机场的共同标准,但其中也有着历史遗存与经济发展的矛盾之处,为保护陵墓,专家们争取到的最终结果也只是减少了专用高速的占地面积,连接偌大机场的仅是双向两车道的窄胡同,加上还有几处急肘弯和驼峰桥,自开通起就车祸频频,成为酸涩笑谈。
从西安机场——不,准备的说是咸阳机场到华山约200公里,全程高速两个多小时便能到,马鸿陵交待司机慢慢开,自己先睡一会,司机看客人不急自己也就稳住了速度,放弃了与夜间蜂拥上路的大货车争逐抢道,三点半钟到达了玉泉院门口,而玉泉院背后的华山还隐身在最为浓密的夜色之中,峰头上不知是道观还是旅馆的几处灯火点明了西岳的位置。
与想象中的静谧不同,玉泉院大门双开,里面居然是灯火通明,并且隔着围墙还能听到院内悠扬的锣鼓丝竹之音,奏的是关中道情的曲式,同时间杂着有男男女女合唱的《澄清韵》从墙头飘出,唱的是“琳琅振响,十方肃清,河海静默,山岳吞烟。万灵镇伏,招集群仙。天无氛秽,地无妖尘……”因为声腔太过绵长,马鸿陵只能听懂几个字,但是却有无名的宁静从心中升起,化解了连续奔波所带来的疲乏,再看看手表,这才明白自己赶上了玉泉院的早课。
将500块一次付给出租司机,司机信誓旦旦的说请你放心,绝对会在这里等上一天。马鸿陵走进玉泉院本想找个道士问问,结果所有人都在大殿作早课,只能在殿外找个石凳子坐下等待,这一通早课又唱又念极为长久,道徒信众个个认真,《澄清韵》唱完又是《举天尊》、《吊挂韵》、《大、小启请韵》、《八大神咒》等等几十篇经咒,直到“无上师宝,当愿众生,学最上乘,不落邪见”的《三皈依》唱完,早课才算结束。
马鸿陵在短短的十几个小时就从密宗法会转到这道院洞天,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想必世上没有第二个同样经历的人吧。
望着大殿里鱼贯走出的道士的信众,马鸿陵只能找了位胡子花白的老道士打听:“请问道长,我想找一位抱朴子道长,您知道在哪里吗?”
没想到这位老道士斜看了一眼马鸿陵,用豫陕交界处的方言答道:“俺木听说过啥抱朴子,要做法事请俺一样勒,恁家有啥事情?红事还是白事?在哪个地方远不远……”
马鸿陵赶快逃离再找人问,结果问遍了能找到的道士都没有人知道,而最了解的道院情况的方丈却在外出开会,何时回来还不确定,有个八十多岁的老婆婆看到马鸿陵在院里反复找人,善心一起就来问,明白情况后老婆婆说:“娃呀!你要寻的这个老道士年纪也得有九十岁咧,整个玉泉院的道士我都认得,没有这个人啊,不过山上的镇岳宫倒是有一个看门的老道士,年纪跟你说的差不多,不知道是不是?”马鸿陵听完这话心中一阵翻腾,因为老婆婆所说的这个看门老道自己在十年前曾经打过极浅的两次交道。
谢过老婆婆后马鸿陵穿过玉泉院向华山峡谷走去,此时天色未明售票处仍未上班,景区大门只开了容人侧身进去的小缝,马鸿陵钻进去后一路上行,空荡荡的山谷里再没有第二个人,溪流潺潺、鸟鸣啾啾,一片山野烂漫的暮春景色。
对于华山马鸿陵非常熟悉,1993年高中毕业时在半个月内连登两次,第一次是和高中同学中要好几人上去的,回到西安后刚过一周,几个初中同学又来邀请,马鸿陵实在推托不掉,忍着没有恢复的肌肉酸痛又咬牙开始了第二次攀登。并且就是这两次登临与镇岳宫的那位老道士发生了小小趣事,第一次上山路过此地休息时,有位独臂老道士主动给自己和伙伴们舀了几瓢井水解渴,进而向自己打听当年的高考录取分数线,为自己能过关而开心祝福;第二次再和初中同学来时,还是这位独臂老道士玩笑似的说你怎么半个月了还在山上,马鸿陵记得非常清楚,自己当时也玩笑似的回应了一句:我想出家当道士,您收我当徒弟行不行?这位独臂老道士却摇头说:你爷爷要是能答应我就收下你。
这个经历在以前纯粹是笑话,同去的好友还在几年时间里屡屡回忆说笑,现在马鸿陵却觉得独臂老道士的话不似那么简单,为什么他只关心了我的考试学习?为什么他单单提到爷爷而不是普通逻辑中的父亲?这下马鸿陵百分九十九的认定,镇岳宫的独臂老道士就是当年的小道士——抱朴子!
本来想到这里还应该有一次惊讶,就是为什么十年前抱朴子能认出自己,可是在经历和知道了这么多奇怪诡谲的事情后,马鸿陵已经觉得这些不重要了,或许在自己熟知的世界之外还有一层未知世界,而自己刚刚开启了这个未知世界的一条门缝。
自山门一路上行,经青柯坪到回心石,山路也从蜿蜒的坡道变为陡峭的石阶,走着走着马鸿陵才想起自己忘记带水,因为自回心石后的山路全部是在悬崖上硬生开凿出来的台阶,已经远远离开了溪谷,而且一直到山顶也没有泉水可饮,但此时已经上到了千尺幢的顶端,前面就是更为险峻的百尺峡,时间太早一路上做买卖的也没有出来,若返回找水还得重走冤枉路,这一阵急走嗓内早已焦渴难耐,甚至有些咽痒欲呕,只能张嘴在潮湿的岩石上接上几滴水珠缓解,然后咬牙再攀登,心中自嘲不已,自己恐怕是渴死在中国5A级景区的第一人了。
坚持上行又过了苍龙岭,道路就开凿在鱼脊一般的山刃上,这里就是一千年前吓住韩愈写遗言扔下山的地方,后人好事,在此立了一块“韩退之投书处”的石碑以志纪念,中国人自古就有这种附会凑趣的爱好,文人名士也都有题诗留壁的习俗,当然,今天这种习惯被极好的传承下来,举目中国人所到的地方都有“到此一游”的留名。
到了苍龙岭上马鸿陵实在支持不住,为保持水份还不敢大口喘息,就在这难受的时候忽听前面有笛声传来,虽说不上十分的婉转绕梁,但音振空山倒有九分的仙风气势。寻着笛声望去,不远处的华山五须松下,一个四十多岁的男子坐在石头上横笛吹奏,身旁横放着一条系满纸箱油罐之类垃圾的短扁担,分明是早起运垃圾下山的挑山工在这里休息自乐。
马鸿陵走过来还没有开口,这个挑山工便停下吹笛,从扁担上自己的布包中掏出两瓶矿泉水递了过来,口中说道:“我下山时镇岳宫的老师父让我在这里等着,说有个自家的晚辈上山忘带水,我本来还想这么早没人上山,谁想就看见你了,是不是没带水喝?”
马鸿陵这时咽干冒火哪里能说话,只有点头的份儿,接过瓶子拧开咚咚咚灌了起来,连续两瓶下肚才觉得舒缓许多,连忙开言道谢,挑山工也不客气,受过感谢后扛起扁担一路下山,边走边唱着:这山望见那山高,望到那山好葡萄,望到的葡萄摘不到手,望到的姐儿拢不到腰……
听声腔这挑夫应该是秦岭南面的商洛人,华山道路绝险,关中平原上的人极难适应,所以挑夫大都来自陕南的商洛和安康,身瘦体健极能吃苦,马鸿陵十年前来华山时就与挑夫聊过天,那时有个背着两块解好的厚木板上山的挑夫在经过千尺幢时险些失足,重心不稳就要向后摔去,马鸿陵刚好在旁边一把将其抱住,才避免了一次伤亡事故。上去休息时马鸿陵问挑夫为什么当时不选择松开木板保全自己,挑夫却说如果这两块厚重的木板从不到一米宽的小路冲下,后面几十人都无法幸免,自己的罪孽可就大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