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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战场上的正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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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续数日在阎王臂上作战,即便作为赫雷月的参军与副将,克鲁也感到异常的疲乏。他知道一个军人只要还在战场上,只要战争还未结束,任何与胜利无关的念头,都属于杂念。但这一刻,他无法摆脱这些杂念。

乌木将军和昆克将军的神情让克鲁知道,这场战争已经打得很疲乏了。云骑队的强大,突破了帝国武者们的层层防线,却始终未能顺利进军。远在后方的参军与将领们虽然处于安全的位置,但即便未参战都能感到疲乏,克鲁想来,恐怕此刻的云骑队大军更加疲乏。

但真实的情况却很诡异,云骑队的士气一直很高涨,始终未见疲惫,他们仿佛永远保持着最巅峰的状态。

越是如此,克鲁便越感觉到不对劲,他已经从军多年,是一名优秀的副将,对于战场的各种法则自然是熟悉到不能再熟悉,可云骑队的强横在他看来,已经有些古怪。

这世间没有无缘无故的变强,他开始担心药物药效过去后将面对的惨况,多日作战始终未曾突破帝国武者防线,克鲁开始想,也许该建议三位将军撤离阎王臂,前去与赫雷都布的王师汇合,一股作气直接攻向帝国本营。

克鲁这么想着,便望向了主将赫雷月,只是看到赫雷月的瞬间,他惊住了。

赫雷月的神情却是克鲁从未见过的古怪,这位所有铁黎人眼中总是充满激情的年轻的战神,对铁黎士兵最为爱护的英雄此刻的神情显得有些病态与扭曲,眼中的狂热仿佛在无比渴望着战争。

克鲁有些害怕,他从未见过主将这样的神情,自然这个战场上,也有不少嗜杀如命的人,但帝国的防线虽然被突破了一道,可至今帝国武者们,并未死去一人,尸横遍野的都是云骑队的人。这样的神情,不该出现在自己人的表情中。

克鲁忽然不敢开口了,他想起了那日在将军的营帐中看到的那一幕。将军也是挂着极其古怪的表情,赫雷月忽然转过了头,这个瞬间,赫雷月的神情已然变化成所有铁黎人都最常看到的神情,这位年轻将领,英俊,正义,富有激情。

“怎么了,克鲁。”赫雷月笑着问道。

“没……没什么,将军,您如果累了,还请去营帐里歇息,此处有乌木将军和昆克将军在,不会有事情的……”克鲁说道。

赫雷月摇了摇头,神情与克鲁先前见到的邪恶的狂热之态截然不同,赫雷月此刻仿佛一个忧心忡忡的将军,他面色担忧,说道:

“我的士兵们在浴血奋战,我怎么能不看着他们呢?”

不知为何,这句话让克鲁感到一丝恐惧。

……

三日前,云骑队攻破了由三名道教高手组成的玄妙阵法,这道阵法阻隔大军数日,但阵中之人却毫无损伤,让铁黎国一方大为惊叹,如果说那道阵法重在守,那么帝国武者的第二道防线则重在进攻。

三日前为了攻破帝国武者第一道防线,他们发起了不下百次的冲锋,虽然未对那三名高手造成伤害,但终究耗尽了他们的体力,损失者,也不过数百人。但帝国的第二道防线则完全不同。道教高手李四象虽然体力耗尽,但展现出的气势却比于阵中之时更加惊人,他手持名剑青霜,运以归无剑法破敌,所过之处,所向披靡,重伤了三百余人,斩杀七十余人。原本内劲耗尽的李四象根本无法防御住远方乌木大将的铁箭,但李四象每逢致命伤时,便会被一中年高手保护,那高手面具侵略之相,身形魁梧,帝国众多武者中,最让铁黎人感到惊骇便是此人。

所有强横的进攻落在这魁梧汉子的身上都如同撞在了世间最坚硬的岩石铁壁之上,莫说造成伤害,便是连留下一丝伤痕都未曾做到。

除却蛮横到毫无道理可言的防御力,这人的进攻手段与其意志也异常强大。江湖武者在战场上纵然表现出的实力极其接近甚至超越了药物状态下的云骑队,甚至顶尖高手以一敌百乃至横扫千军亦不在话下,但真正在战场上厮杀之时,士兵依旧占据着优势,除却经验上的优势,还有意志上的优势,他们不会因为残杀而感到困惑焦虑,不会有半分犹豫。上阵,便是要杀敌。

帝国武者的江湖总是伴随着厮杀,却是因为深仇大恨,即便如此,也少有真正做到你死我活的。而战场上,从踏入战场的一刻,所有的道义,礼法,拘束对于他们的对手来说,都早已不存在。胜利,是建立在敌人的尸体之上的。

而那名魁梧汉子,就仿佛天生的军将一般,他的肉身宛如钢铁,他的拳头便是最强的兵器,他贯穿铁黎云骑队的时候,神情甚至没有丝毫变化。这个人的存在甚至比帝国武者的第一道防线更加可怕。如今已有上百人被他的铁拳贯穿,重伤之人更是近千人。铁黎国云骑队的先锋部队三千人,近乎一半被这人击溃。

而佛宗的小天地罗汉阵,八名八叶巅峰境界的和尚布的不规则阵法,兼具攻守,某种意义上来说,本该是帝国武者第二道防线中威胁最大的存在,但就仿佛是一种反差与对比。如果说玄生十二是战场上的特例与极端,那么佛宗的人便是战场上另一种特例与极端。他们不畏战,但在方正大师这种不争之心的熏陶下,加之佛宗戒律的影响下,他们难以做到杀人。甚至难以重伤对手。但终究,小天地罗汉阵的年轻僧人们还是说服了自己,因为这个战场上,他们的对手不会对他们手下留情,每一个动作仿佛都是为了致对手于死地。

第二道防线佛宗一共九人,小天地罗汉阵的八人配合已久,纵然在战场上心生迷茫困惑,但他们终究没有拖后腿。可另一人,佛宗的第九人是一个年少的少年,他是整个阎王臂境界最高的人,但却如同已经败北般狼狈,他在战场上显得惊慌失措,冲锋过来的铁黎军队他能避让就避让,实在避不开的,他便任由那些进攻落在他身上。他当然也试过还击,但结果便是很轻松的,轻松到他无法理解的将对手击杀。

前一刻的战士在下一刻,经小夜之手,变成了一个死人。这是小夜没有想到的事情,那名铁黎士兵死状恐怖,小夜记得自己明明只是试图推开他,但强横的九世佛力让他的一举一动都有惊人的威势。于是那名士兵被轻易的贯穿,拳头击穿了他的胸膛,喷涌而出的血液落在了小夜的脸上,袈裟上,他仿佛一个做错事的孩子,一脸惊恐,不知所措的看着这一幕。那些血液在寒天里迅速变冷,凝结。那名士兵也倒在了雪地之中,和许多的尸体一样,无人在意,无人知晓。

小夜整个人开始颤抖起来,竟是忘记了自己是在战场之上,他被吓傻了一般不知道移动,不知道闪躲,有铁黎士兵冲向他,长枪与乱刀落在他身上,九世佛力的佛躯虽然远不及玄生十二那般强横,但普通兵器想要伤到他,需要耗费相当的力气,饶是如此,毫不抵抗的小夜,也不可能承受太多伤害。剧烈的痛楚让他意识到了这是在战场上,可是……

自己能怎么办呢?

他想闪躲,但第二道防线就这么几个人,铁黎云骑队却仿佛无穷无尽,他能躲到哪里去?小夜看着李四象与玄生十二的背影,怔住,他不解,为什么他们可以毫不犹豫的做到杀人?

那与他练功的铜桩木桩皆不相同,那是……活生生的人啊!

小夜不知道该做这些什么,他狼狈的闪躲着,那些士兵难以伤到他,但远方的乌木却早已将这一切看在了眼里,乌木弯弓,他已经放弃了对付玄生十二,无论是赫雷月还是昆克,此刻都已经明白,玄生十二的防御绝非他们三人能攻破。而被玄生十二护在身边的李四象似乎也不太可能有机会杀掉。

但那个境界连他们都感知不出来,极有可能是极意强者的佛宗少年,他们原以为最难杀掉的人此刻却仿佛丧失了全部的战意一般,只是本能的在运功做最简单的防御,这样的机会,乌木是不会放过的,两军对战讲究的是气势,而帝国的江湖武者皆是高手,他们这样的人只要死掉一个,便能大挫帝国武者军心。

元气汇聚于双臂,汇聚于铁箭之上,乌木已经瞄准了小夜。

铁箭破空而来,这是乌木的最强一箭,若不全力闪躲,或者运转内力到极限来防御,任他极意境界一样会被这一箭击杀。而这样的一箭,来得无比迅疾,只在一息间便已经穿破风雪来到了小夜和尚的身前,小夜的神情依旧是满是惊惧与害怕,他的思绪早已不在战场上,自然无法感悟到一道致命的威胁已经逼近。

就在这道箭就将贯穿小夜的身体时,远处的乌木皱起了眉头,因为他看见了一道身影奔向了小夜,那道身影伸出了一只手,乌木最强的一箭就被那么轻易的握住,再也无法前进分毫。

玄生十二的神识一直锁定着远处的乌木,在他看来,云骑队固然强大,但是面对叶之境高段的武者,云骑队的意义便是消耗,而难以做到致命的威胁,真正致命的,是那名境界不低于他的弓箭手。所以一旦天地中的元气波动,他的神识感应到乌木有任何举动,他都会毫不犹豫的去拦截乌木的一箭。

“小和尚,在战场之上分神,你会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玄生十二喝道。

小夜和尚慢慢的转过头,眼泪与血污混在一起,他颤声道:“我……我杀了……”

玄生十二可无心在战场上说教,他打断了小夜的话说道:“铁黎的所有人都想杀了我们,一旦他们侵占了霜川城,还会死更多的人!战场之上,本就是要置人于死地才能获得胜利!如果你没有这样的觉悟,趁早滚回佛宗!”

铁拳呼啸,在玄生十二说话间,他的铁拳再次贯穿一名铁黎士兵。

小夜怔住。

为什么一定要杀人?为什么师兄从来不曾告诉过自己这些?如果是佛祖面临这样的选择,佛祖又会怎么做?师兄在这里的话,师兄又会怎么做?

小夜很想发出吼叫,因为烦闷与困惑,也因为恐惧,他是如今的佛子,身具前面九任佛子的毕生功力,堪称当世境界最强之人,可说到底,他只是个十七岁的孩子。他终于想起了下山前师兄所说的,战争永远是残酷的。他当时不理解,现在才终于明白。他曾问过方正大师,如果遭遇到攻击当如何处理,方正大师对他说佛祖也不乐意被人打,何况自己只是个小和尚。于是他出手了,却不曾想,简单的出手却能取人性命。

还手与杀人终究是不同的,小夜觉得自己好像被骗了。他害怕到极点,生平第一次,对九世佛力感到了畏惧。

可是,一直吵着闹着想下山的是自己。

这些天他也听说了那位道教的李前辈的故事,师兄曾说红尘里两件事情最难参透,其中一件是生死,另一件乃是爱恨,李前辈便是因为爱恨始终不敢下山,与自己的一心想要下山是截然相反的。

可如今不敢下山的李前辈表现神勇,竟仿佛要于杀戮之中窥破天道,而吵着下山的自己却成为了这个战场的拖累,空有最强大的修为境界,却不敢使用。

小夜一直以为自己有着九世佛力天下之大皆可去,他能以无上的佛力解决江湖纷争,也能以妙然的佛理化解恩怨,他对山下的世界经过了足够多的设想,师兄对他说过,山下的世界很险恶,他以为这样的险恶便是到处充满了纷争与恩怨。他无惧这样的世界,他从未真正了解过这个世界,却想当然的以为自己对这个世界的残酷已经有了足够的认知。

可此刻,真正下山了,他才知道,原来这个世界这么残酷,原来还有名为“战争”的无法消除的巨大纷争。这个纷争里,双方仿佛各自代表着各自的正义,而实践正义的方式,竟然是要彻底击杀另一方。

为什么会有战争?

天地中的风雪呼啸,小夜看着云骑队的冲锋,看着自己的同门在艰难的奋战,看着李四象与玄生十二毫无阻碍的挥剑击拳,忽然很羡慕。

为什么你们能说服自己杀人?

他从小接受方正大师不争思想的教诲,这本就是世间的至仁至爱的思想,可方正大师未曾让他做过选择,也未曾教他做过选择,或者这世间某些选择本就是过分的残酷,难以言传身教?

在少数人的生死与多数人的生死之间该如何抉择?

在陌生人的生死和自己人的生死之间该如何抉择?

在敌国人的生死和自己国家人的生死之间又该如何选择?

这一刻小夜的脑海里都是这些选择与念头,他在最危险地战场上以最魂不守舍的姿态游走,他的袈裟被铁枪刺破,被铁刀划破,他的肩头,双臂上满是伤痕,但他无法还手。

师兄说过,每个人都是世界的一部分,他们活着,对世界有着属于自己的影响,人的生死,都不当由另一个人去决定。如果忽然的结束了一个人的生命,那么他的妻子孩子将可能面临最为恶劣的生活,他的父母也将老无所依。而由杀戮所造成的怨恨是这个世间最难化解的怨恨。

是的,杀戮是不对的。小夜坚信这一点,他不是在假慈悲,他也不是软弱,他是真的无法杀人。他以为的战场和实际的战场偏差太大。他不想做这样的选择,不想有这样的觉悟。

也许自己该回到山上,参悟生死。

对了,他们一定是参悟了很多年生死才能如此坦然的杀人,小夜这般想着,忽然便生出了退意,他想逃走。他明明有着能改变战局的强大境界,可这一刻,他怯战了。

也许回到千佛山后,师兄能帮自己参悟生死,也许佛祖会通过暗示告诉自己何谓生死。也许这些选择其实是有答案的,只是自己还太年幼,需要时间思考。

他未曾想过此刻的所有念头不过都是心生退意下所浮现出的杂念,他只是想给自己一个离开战场的理由。

难怪有人始终不肯下山。

小夜这般想着,才忽然感觉到,自己真的是太脆弱了。

回去吧,他这么对自己说道,回去了就能找到答案,也许只是自己下山的时机不凑巧,也许这场战争结束之后世间就没有战争了,也许那个时候,自己以为的江湖还是那个江湖,不曾因为战争而改变过。

无数的逃避的念头生起,可小夜始终无法逃离。双腿仿佛生了根,直觉告诉他一定有什么地方错了。

便在这个时候,赫雷月与乌木昆克决定,不再理会玄生十二和小天地罗汉阵以及李四象,三千中军冲锋,直接越过玄生十二和八名小罗汉,杀向帝国的第三道防线。

由文宿和任随云统领的佛宗,道教,玄武门,霸剑门,玄机剑派诸多弟子,数百名低境界武者组成的第三道防线。

真正的厮杀在这一刻到来,仿佛潮水侵袭,大风呼啸而过,小夜原本是所有云骑队先锋军围杀的对象,但这一刻,原本冲向他的军队忽然改变了路线,选择与他擦身而过,小夜仿佛是置身于战争激流中的一粒石子儿。

他缓缓的转过头,在那一刻,他听到了震天的喊杀声,原本在后方的帝国武者组成的第三道防线开始以极快的速度往北方跃进。

玄生十二李四象眉头皱起,他们虽然强大,却无法拦住所有云骑队士兵的冲锋。二人对视一眼便知道敌方将领改变了作战策略,他们纵然能拦截掉一部分云骑队,却无法拦截住大多数云骑队。

因为玄生十二的过于强大的防御,小天地罗汉阵滴水不漏的攻守,敌方将领竟然放弃了将这道防线彻底攻破的想法,而是转为跃过这道防线。不再搭理玄生十二等人。

阎王臂狭长无比,却终究有着十余丈宽,玄生十二与李四象哪怕用尽全力也无法拦住所有云骑队,云骑队与江湖各派弟子间的战斗势必会到来。

小夜也再次呆住。他意识到了将要发生的事情。

很快,他的同门,以及江湖的同道们就将与铁黎国云骑队交织厮杀在一起,他猛然间哆嗦了一下,因为他知道云骑队的强大并不比佛宗的弟子们弱多少,高境界的他与小罗汉们尚且如此狼狈,那些弟子恐怕难以应付数量十数倍于他们的云骑队。

会死很多人。

想到这一点的时候,小夜忽然很焦急,也很恐惧。他想说些什么,但没有人去在意他这个时候的想法,也没有去听他说什么。

这是战场,是战争,对方带着震天的杀声冲过来的时候,能做的事情便该只有一件——

杀回去。

(未完待续)(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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