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渐凉,清晨的雾还未完全消散。寥汀宫在昨夜骤雨的倾淋下愈加湿重。庭院里的花叶似乎在一夜间都被吹落,连同太子最怜爱的那棵桂花树也枝叉尽露,清香的花瓣撒落一地。
回宫数日,除了一回来向皇帝复命外,我连太学也没上,终日蜗居在寥汀宫里。夏泠然派人过来催了几次,都被我以身子虚弱仍需调养一口回绝,反复了几次,便也不了了之。他最近要事在身,最后只让人送来几道有关国命民运的题目让我自己学习。我庆幸他不再亲身前来,他来准没好事。至于那什么乱七八糟的作业,早就丢到旮旯角落里。
此时,空气微薄略凉,带着淡淡的桂花香,四处飘散。我脸色苍白,独坐在靠窗的书桌,两眼无神看向窗外那棵孤零零的桂树。小和子在一旁慢慢研墨。无赦去找沈来函配几副温和补身的药方。雨雪和杨柳,则早在我出宫之时便已被遣送返乡。
她们两人本是水清微手下,十年前被水清微秘密送进宫中照顾我,现已完成任务,我让她们尽早离开这是非之地。很早以前,我有料想水清微在宫中肯定另有安排人手。能让太子贴身宫女雨雪杨柳二人安全出宫,便知他匿迹宫中的势力不小。
现在,除了一个傻乎乎只懂得效忠于我的小和子,我已无任何担心之人。无赦和沈来函另当别论,他二人手段高明,岂会有何危险。
我只担心,在我出宫之时,小和子,他该怎么办。
侧目转头,望着小和子仍显幼稚的圆圆脸蛋,正专著认真地垂目磨墨。见我正盯着他,他带有疑惑地抬首问道:“殿下,您怎么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出什么事了?”
我闭了下眼睛,回道:“不,没什么。小和子,殿下现在问你个问题,你想好之后再回答,不要糊弄殿下。”
小和子赶忙放下手中的玄墨,睁圆眼睛,更显疑惑:“殿下有什么问题尽管问,小和子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只是,殿下您突然有点严肃,小和子还真有点不习惯。”
我微微一笑,这小傻蛋,居然也学会一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果然是个聪慧灵敏的可塑之材。
正了正身子,我严肃地问道:“如果殿下现在要把你送人或是送出宫,你愿意吗?”
一听我这样说,小和子吓了一大跳,慌张跪下,磕头回道:“殿下,是不是小和子做错什么事?您千万不要赶小和子走。寥汀宫就是小和子的家,您让奴才走,就是要奴才的命。”说着说着便低声哭泣。
在我长期教育下,小和子早就忘了“奴才”两个字,今天着急说出口,可知他心里有多慌乱。
我内心也慌乱不已,这么久以来,我一直把小和子当成小孩子来宠,现在要让他走,心里不舍万分。
有些吃力地起身,我把他扶起来,轻声说道:“笨蛋,殿下怎么会赶你走。只是,现在殿下身边不安全,跟着殿下会有危险。让你离开是为你好。”
“不,小和子说什么也不走。小和子的命是殿下救的,这辈子小和子生是殿下的人,死是殿下的鬼。”小和子抬起头,泪眼朦胧,却是满脸坚决。
回想当年,小和子不到七岁就被贫穷的父母送进宫当太监。年纪幼小又没后盾的他终日受其他心理变态的大太监们欺压。某日,我在宫中闲逛,看到小小的他被七八个太监捆在树干上毒打,原因是两日没吃的他偷偷地藏了半个地上捡的馒头,违背了大太监们让他禁食三日的命令。我那时刚巧两个月禁闭到期,恢复自由后正愁找不到人来压迫,一看这情形,理所当然把那群太监们打得只剩半条命。见他们没胆再收留这个小可怜虫,我顺手把小太监带回寥汀宫,当做当日干坏事的纪念。
如今想想,只觉今昔难比。我爱怜地摸了摸他的头,伤神地说道:“傻孩子,你何苦呢。呆在这里有什么好。”
小和子听了,急忙又跪下来,紧紧抱住我的腿,哽咽道:“殿下,奴才虽然笨,但也知道寥汀宫肯定有事要发生。雨雪姐姐和杨柳姐姐都走了,如果连奴才都走,肯定会让人起疑心。您就让奴才照顾您吧。奴才要与殿下同进同退。再说,殿下一定会好好保护小和子的。”
听到小和子一番真挚的话,我不感动是不可能的。这世上,能像他如此真心待我的,又有几人。
见我又要出口说话,小和子又急急说道:“殿下,如果您让我离开您身边,小和子绝不会苟活。小和子说到做到。”
我一听,又好气又好笑,拍了一下他脑袋,板着脸骂道:“你这混小子,谁教你用性命威胁别人。好的不学,你专学坏的。”
见我缓下语气,小和子憨憨一笑,说道:“还不是学殿下您,您每回一用这招,无赦大人就拿您没办法。”
“你——算了算了。反正你是死是活关我什么事,我不管你了。”我老脸一红,当作什么也没听到。
骂的同时,心里却暗暗下了决定,无论如何,一定要护住小和子,不让他受一点伤害,无论要付出多大的代价。
小和子见我又开骂,这才放开我的裤脚,边笑边擦泪地爬起身子。
我低头一看,裤面上的丝锻已经暗湿,不知是沾上他眼里的泪或是掌心的汗。
看到这,我没好气用手拨了一下他的脑袋瓜子,嘴里又是责骂几句。小和子如平日被骂时的模样,一脸好不得意。
他扯出大大笑容,开心地说道:“殿下,小和子现在去给您准备下午出发要穿的衣裳。墨磨好了,您继续您的大作。”说完,圆腿利落地小跑出门。
我眼睛看向书桌上的——墨水,满满一砚。我脑门几根黑线。
这小子果真混,我不是说只要签个名吗,三个字用得着这么多墨?还“大作”?哼,刚才磨墨的时候他肯定在发呆,否则我何时见过他认真的模样。
这小子到底是跟谁学的这副混模样啊。我怒。
愤怒地在一张请函上写上我的大名,我停笔沉思。
昨日大皇子莫东谚派人送来这张请函,说今日下午要在皇家猎场进行狩猎活动。送来请函的时候我恰巧身子虚脱,连从床上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因此准备把它搁置一边,不予回答。
谁知,昨晚喝了无赦熬好的一碗十全大补汤,今日精神明显好了许多。一大早听小和子从别处带来的小道消息,今日围猎活动芎孥的衮王也要参加。
不去白不去,我咬着笔杆歪着脑袋瓜子想。
虽然和莫东谚交加不多,但毕竟难得他是宫中屈指可数不给我坏脸色的人。尽管他本来就没什么脸色,哼哧。我吃吃一笑,他身上就这点让我心里平衡。
转念一想,不由得又妒忌起来,这莽夫,打完仗赶完几千里的路还有这么好的体力打猎。反观我,连穿件衣服的力气也没有。
这简直是——天妒红颜。不,是天妒英才。哼。贼老天,我对你不抱任何希望。
再说了,衮王。哼哧。此人据闻难得肯赏脸一次现现身影,不见见这号人物是浪费。
这几天不怎么出门,身子骨都快发霉了。运动一下不错。男人嘛,生命就在于运动。
更何况,我有预感,今天下午的狩猎活动,肯定很有意思,说不定还有好戏可以看。我嘴角扯开一个诡异的微笑。(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