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厅中又静了下来。看来,今天的议政应该是完了。结局是注定的。刚才那些不过是形式而已。今晚之后,不知又有多少人的生活会大变样。变好,变坏,都是未知。苏家,恐怕是再无翻身之日了。
我心里一阵涩痛,不知是为谁。为自己,为苏老丞相,为苏家,还是为那些遭受生活磨难的百姓?每个人都会经受各种各样的人生。很多时候,他们无从选择。掌握大局的人,才有权利决定的你的人生去处。
我想的时候,皇帝已经把诏旨拟好。他神色庄重地说:“靖侯,察检一下,如无不妥,今日就叫苏丞相发出去。”
夏泠然双手接过朱批谕旨,仔细读了一遍。他微微颔首,说道:“这样处置,既可让朝臣宾服,也能解决问题。”
说罢,便把手中旨意递交给苏丞相。苏老丞相抖着手接住,缓缓跪下身子,脑中似乎清醒了几许。他有些凄凉地苦笑出声,身子向前俯趴,说:“老臣前生有罪,本世又复造重孽,生下这个不肖之子。愿陛下惜臣一生任劳任怨,无甚要求,只望陛下免去老臣‘丞相’之职,让老臣和不肖子一同修身养性,了此余生,以修来世。望陛下承全,承全啊。”
苏老丞相重重地在大理石上嗑了几个响头,语辞中带了恳求和悲哀。
皇帝身子立了起来,从桌子后面走了出来。一步一步,让我有些心神不安,仿佛脚步声是从我心里响起的。
皇帝的身影罩在我身上,确切地说是我旁边,只见他平静地扶起苏老丞相的身子,声音有些沙哑:“传朕旨意,待圈地之事解决,让苏老丞相归老返乡。并封苏老丞相为‘宁国公’,享用一等俸禄。以后子孙皆享有次一等封赏。”
苏老丞相发颤地望向皇帝,号哭出声:“谢万岁,谢万岁。老臣受之有愧,受之有愧啊……”
“丞相不必多礼。此刻天色已晚,老丞相还是早点休息,身体重要。今日之事就此完结。”皇帝出声安抚,低沉厚重的声音带有几分温和。
“皇上对苏家的大恩大德,老臣无以为报。来世当做牛做马,以报圣恩。老臣这就回家,浩儿这两日一定也受苦了,老臣要回家看看。老臣先告退。”苏老丞相渐渐止住哭声,用衣襟胡乱地擦拭脸上之泪。
“微臣也先告退。”在一旁静观的索罗也请辞。
皇帝没出声,点了点头,幽深的眼睛望着他们。
夏泠然也静静地望着他们的身影。莫西予一脸静然,并未露出其它神色。而他一旁的莫南洹则是眼中带了几分怜悯和坚定。
索罗轻轻地扶着苏老丞相孱弱的身子,两人逐渐离开御书房。
我也望着苏老丞相的身影离开。我知道,不久以后,苏家这个名字便不会出现在这庙堂之上。一个家族的荣兴和败亡就这样完结了。
皇帝转身的时候,我已经把目光收住,重新低下头。再多的想法和感情,我也不再外露。
他并未看我,沉着的脚步从我一侧经过,带有几分威严。待我定下心,他已经重新回到书桌后的位置。
我未抬头,脚已经酸痛得没有感觉,只有一阵无法抵挡的寒意,并不时涌入慌乱的心中。
已经两个时辰了。小和子一定会等得脚发痛,外面比里面凉得多,也不知道他穿得够不够暖和,这孩子,等下一定又会着凉。还有无赦,不知道他是不是等得不耐烦,而且又带着不安和担心。雨雪和杨柳,她们呢,一定是准备好热水和茶点,正站在宫殿外心急如焚地等待。
心里有些愧疚,我一人受罪,也害着他们跟着我遭殃。
不看也知道,旁边的莫南洹肯定又带着奚落的笑容。他在等着看笑话。莫西予虽然没有别的表情,但心里肯定也带有几分快意。他们的大仇人在受惩罚,不开心才怪。
皇帝面无表情,开口:“洹儿,昨日花贵妃茶中有虫,是何故?”眼睛连提也没提,就只看着手中的折章。
莫南洹一脸自在:“儿臣也不清楚。只知道,花贵妃在御花园邀请儿臣与皇妹喝茶,却无端在茶中看到虫子。审问送茶的宫女和太监,无人知是何故。而园中侍卫则看到有可疑人影出现。”
“那侍卫呢?有没有查出是何人?”皇帝语调缓平,没有什么感情。但是,我听着,心里却阵阵颤抖。
“侍卫就在外头。”莫南洹望了外面一眼,随后眼神得意地望着我,带有几分嘲笑。
皇帝并未出声,只听他一旁的随身太监吴公公有发尖的声音喊道:“宣——”
外面便顺势传了几声“宣——”,听起来有点像回音,在凉静的厅殿里显得格外怪异。
这时,外面一名侍卫进来,还算英武。只看他双脚跪下,口中念道;“参见陛下。”
“昨日之事,如实禀报。”皇帝眼睛看着他,话语中带有些许锐利。
那个侍卫我知道,也是个地影。让他去办理此事,只怕一点漏空也找不出。我心里暗暗叫悔,这次事情不好解决。只怕……我心狠狠地抽动了一下。
这次,皇帝亲审,只怕无赦一定不会有好的处罚。以前我还能贿赂一下那些人。现在恐怕不行。我是坏事做太顺了,连花贵妃在场也不顾及一下。小屁孩又岂是笨蛋,他又怎么会不趁机背后狠推我一把。无赦……我自己受处罚是没关系,反正已经习惯了。但无赦,我又怎么舍得让他受罪。
这次真是太失算了,饭桶装习惯就真成饭桶了。我心里暗骂自己,恨不得立即撞墙。
那个侍卫瞄了我一眼,毕恭毕敬地回答:“经属下调查,昨日那可疑的人影,是太子近身一个名叫‘无赦’的侍卫。”
我一听,身子立刻一抖,几滴冷汗从面颊流下,滴在冰凉的黑色地板上。
皇帝眼睛缓缓地抬起来,那令人难以躲闪的犀利的目光就直直地射在我身上,我的身子抖动得更厉害。
我慌慌张张地磕了磕头,声音颤抖地说:“启禀父皇,绝无此事。儿臣的侍卫……是奉儿臣的旨意,前去御医馆为儿臣取药。儿臣近日受了风寒……儿臣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对花贵妃有所不敬啊……”
我话还没说完,就听莫南洹语气随意地问道:“那你有没有发现这几日还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举动?”
他眼神看似无意,实则嘲弄地扫向我。
接着,他又轻笑了一下,说道:“皇兄,你是不是反驳得太快了。又没人说一定是你。莫非……”他语气就此一顿。
我心里暗叫“惨了”。
果然,那名侍卫略一迟疑,便顺着莫南洹的话,流利地回答:“回殿下,据属下所查,前日上午太子殿下吩咐几名太监捉虫子。查问那几名小太监,说是太子殿下威逼他们如是做,否则便要把他们关禁闭。而且,让他们仔细看清花贵妃茶里的虫子,的确是他们所捉到的。”
“荒谬。”皇帝狠狠地拍下手中的奏章,怒斥一声,盯向我,眼睛似乎要喷出火来。
我身子一震,顾不上别的,吓得冷汗只冒,后背都湿了。我忙乱地磕头,嘴里直喊:“父皇恕罪,父皇恕罪。儿臣不是有意的,儿臣只是看不惯三皇弟的言行,想要教训教训他而已。儿臣不是故意要惊动花贵妃的玉驾。父皇饶命啊……”
夏泠然和莫西予显然不想多事,两人静观这一场有些荒唐的闹剧。很不巧,这是场独角戏,我就是唯一的丑角。
莫南洹则一脸得意,神态自若,似乎是欣赏一场绝对好玩的戏剧。
皇帝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淡淡地用眼神示意一下身旁的吴公公。(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