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王婆曾在天宫潜伏达七百年之久,想来这些事,断然不会有错。
吕光听完后,沉默不言,暗自思忖,天后果然是一个断情绝义的孤家寡人,为了至高权位,可以牺牲一切,甚至包括她的亲生骨肉。
王婆也不再说话。
二人埋头向前。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后,前方出现了一道暗门。
王婆似乎走过无数次这条密道,对这里极为熟悉,她抬手在暗门的左上角,时轻时重的拍打了数十下。
咔嚓。
伴着一声轻响,密不透风的暗门,露出一个拱形圆洞。
一道亮光自洞中射出。
王婆小心翼翼的朝洞里走去。
吕光紧随其后。
洞中光彩照人,发出光亮的器物,竟然是一颗颗拳头大小的夜明珠。
这个洞穴,极其广阔,约有十丈见方,每一面洞壁上都绘制着极为复杂的灵纹阵图。吕光心神微动,不由开口问道:“婆婆,这是什么灵阵?”
王婆道:“聚灵阵。此地是那位小皇子闭关修炼的所在。”
吕光皱眉道:“上面就是皇城?”
王婆道:“是。”
吕光目光闪烁,沉吟道:“现在皇宫大内肯定戒备森严,我们又怎能悄无声息的潜入摘星楼呢?”
王婆自信满满的道:“等羽林军换班之际。”
吕光神色一喜,道:“婆婆知道他们交班的准确时间?”
王婆道:“当然。皇宫的规矩,几十年都不见得会更变。”
说话间,她从腰间摸出一个样式精美的子虚袋,自内掏出一件羽林军的衣服。
吕光眼睛亮了起来,赞叹道:“没想到婆婆早已都准备好了。”
王婆笑道:“我老太婆活了这么大岁数,别的没有,心眼儿倒还是有一些的。尊主赶快把这件衣服换上吧。”
……
东方朝阳明媚,阳光洒下,给高墙红瓦铺上一层璀璨又亮丽的纱衣。
清晨过半,皇城里却十分安静。
红瓦高墙,庄重而肃穆。
这座广袤无际的皇城,经过了无数年的风风雨雨,如今依旧屹立于世。
若是站在高处俯瞰,那这一座座深红色的宫殿,就像是艳红如火的血迹一般,印刻在地上。湛蓝的天空下,紫禁城那金黄色的琉璃瓦重檐殿顶,显得格外辉煌。
吕光打扮成羽林军的样子,小心翼翼的行走在皇城里。
他按照刚才王婆指点的路线,不一会儿便来到了摘星楼。
所有生活在摘星楼的人们,只需微微仰头,就能清楚至极的看到摘星楼,哪怕是三岁大的孩子,都知道摘星楼位于皇城之中,可世上却鲜有人清楚,此楼的入口在哪里。
即便是文武百官,也只有很少人知道这个秘密。
摘星楼第一层就是观星台,具体位置在皇城东北角的畅春园。
观星台是一座高大的青砖石结构建筑,由台身和量天尺组成,台身形状是覆斗状,其作用是“昼参日影,夜观极星,以正朝夕”。
王婆当年隐匿在皇宫大内,曾担任内廷尚书多年,对此事自然知之甚详。
没有谁留意到此时此刻,一个毫不起眼的侍卫,正一步步的靠近摘星楼。
畅春园近在眼前。
吕光摸出王婆为他准备好的通行腰牌,递给院门处的这两名大内侍卫。
果不其然,他竟是并未受到半点儿阻拦。
说也奇怪,皇城里处处都有侍卫巡逻把守,可这个园子除了门口的那几名护卫外,园内居然是杳无人影。
此地仿佛是一个荒废已久的园子。
园中残垣断壁,入目皆是。
吕光心中奇怪,忽然他感觉到从前方的观星台,传来一道非常强大恐怖的神念之力。
没有错,的确是道人的神魂威压。
如此可怕的威压必然是来自鬼仙高手的神魂,一旦落下,可以轻易至极的碾碎一些别有用心闯入园中的凡人。
然则,吕光非是普通人。
他是神魂鬼仙。
吕光眼中精光毕现,释放出脑海里的全部念力,与这道突如其来的诡异神念,来了个硬碰硬,短兵交接。
那道神念之力,居然没有攻击吕光,而是来匆匆去匆匆,宛如蜻蜓点水似的,乍然一现,接着便消失无踪。
吕光暗自惊异,联想到之前第二苦命人和白玉京所说的那位‘天上人’,更是不由得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这道神魂所蕴含的念力之浩瀚,实属吕光平生仅见,甚至比他要强上数十倍。
但吕光却浑然无惧。
他现在已确定这道神魂的主人,必定就是那位神秘非凡的天上人。
他来此最重要的目的,就是想问道于天上人,希望他能为自己解去心中的一些疑惑。至于登临第十层,找到无字碑,在碑面刻上‘雷赤云’名字的这件事,此时反倒不那么重要了。
吕光对这道威压,没有任何反应。
他神情平静,继续向前走。
他闭着眼睛,谨守道心,凭借神念感应,朝着那道威压的起始处走去。
刹那间,吕光的神窍之中,掀起波澜,生起巨浪。一缕缕念力,瞬间脱离了他的神魂控制,狂暴的向外涌去。
下一瞬,他好似是变成了汪洋大海里的一叶扁舟,所有念头荡然无存。
那道神魂威压,竟是去而复返,再次出现,一息之间,吕光便被这道诡秘强悍的念力,给震的道心失守。
那道神魂渐渐远离,吕光知道对方已经发现自己,也明白对方的攻击,并非试探,而真的是想要指置自己于死地。
昏昏沉沉之际,吕光的耳边响起两个阴冷淡漠的声音。
“天后果真神机妙算,手握乾坤!”
“这就是从朱雀大街里逃走的那个‘吕六十四’?”
“不错,正是此人。你可不要小看他,如今在世上威名赫赫,先是斩杀了琅琊王氏一族的天之骄子王悉之,后又从剑无涯和虚若谷的围攻下逃出生天,更不用说此人在荒州所做的那几件大事了。”
“依我看,道人就是道人,哪里像咱们修真者气机敏感,难道他就感觉不出来,这是一个陷阱吗?”
“唉,任你百般算计,也难逃天后掌心。只是我想不明白,天后又是怎么断定此人今日会潜入皇城的。”
“天后为何不直接杀了他,怎地还要如此费事的再把他囚禁起来?”
“天后的心思,又哪是你我可以揣摩的,别看在世人眼中,咱们是炼气八层的大宗师,但在这皇宫之中,不过只是天后手里的一颗棋子罢了。”
“说的也是。赶紧把此人扔入楼中吧,若是让那人等得不耐烦……”
说话间,二人把“昏迷”中的吕光从地上拖起,他紧闭着双眸,虽已失去了无感,但一缕意识还在,在黑暗里行进了很长一段时间后,他感觉自己被丢在了一处冰冷的石台上。
确认那两个将他押送到这里的神秘人离开之后,吕光慢慢睁开眼睛。
这里是哪儿?
事实上,就算这里真是一个固若金汤的囚室,但但对吕光来说也不是问题,因为他修成了鬼仙,天下已很少有能够彻底困住他的地方。
此地当然也困不住他,就像‘画地为牢’那座困阵一样。
吕光的神情虽略有几分茫然,但心神还算平稳。
刚刚那两个人的对话,吕光印象深刻,记忆分明。
原来天后早就料到他会偷偷潜进皇城。
吕光站起身来,四下打量着,看情况,此地并不像是囚室。
隐隐间,先前那道重击他神窍脑海的强大威压,忽又出现。
“神魂出壳,跟本尊来。”一个慢条斯理的声音骤然在吕光心间浮起。
“你就是那位‘天上人’?”
“非也非也,我是‘天上人’座前的一匹白马。”
“马?”
“不是马,是白马!”对方纠正道。
“白马也是马。”吕光站在石台上,眉头微微皱起。
“非也非也,白马非马,所念非念。”
“我要见天上人。”
“天上人自然在天穹之上,又岂是你这等凡夫俗子可以随意见的?”
“少故弄玄虚,你究竟是谁?”
“不愧为长生殿之主,果真气势不凡。不过,我要告诉你,若非我家主人吩咐下来,想来你现在早已被天后给囚禁到朱雀大街了。”
“哦?这么说来,天上人一直都知道我的存在?”
“你是能够光复道门的天选之子,天上人通晓万物万事,又岂会不知?闲言少叙,速速神魂出壳,一攀高楼。我再告诫你一句,须知白马非马,所念非念。能否登到顶层,见到我家主人,就全看你的造化了。”
原来现在他已身置摘星楼之内。
这里便是摘星楼的第一层,观星台。
吕光席地而坐,眼睛闭上,一念之间,神魂离体。
他眼前的画面陡然一变。
蓝天白云,朗朗晴日。
一栋通天塔楼,巍峨无比的矗立在他面前。
吕光心神微动,他发现自己竟然能清楚的将楼里的一切事物,看在眼里。
这栋高楼,每层都有一个巨大广阔的大厅,里面有男有女、或僧或道。这些人全都在聚精会神的打坐念经、修心悟道。
吕光耳边响起‘白马’威严冷漠的声音,“向上走。”
上。
向上走。
迈步走进楼中,大约一炷香后。
吕光感到步伐越来越沉重如山,神魂都有些摇摇欲坠,仿佛随时都要魂飞湮灭似的。
他勉力施为,继续向上攀登。
……
摘星楼里不知时间流走几何。
外面已是晌午时分,来自吴越的几辆华贵马车,此刻正安静停在锦瑟宫的门前。
站在台阶处的这些学富五车的书生,眼神虽则不是特别好,但任谁都看见了为首那辆马车的旗杆上,飘着一面白幡。
幡上写有一个‘崔’字。
这间在天下十九州最富盛名的书院,今天居然被许许多多的书生给围住了。
刚刚还喧哗不已的书院门口,在那一辆辆马车出现后,顿时变得鸦雀无声。
书生自然都认字。
既是认得这个‘崔’,那么当然也就知道清河崔氏。
自修真一途在世间兴起以后,世上便有九大修真氏族。
这九大名门望族比大周王朝存在的时间要长的多,哪怕是当世第一大派百草园,都不敢轻易得罪这些隐世家族。
可九大氏族,在修行界之中却名望甚高。
吴越侯国,清河郡崔氏。
单单是一个崔字,就已足够让门口的这些书生感到莫大的压力。
如今大一统,已是天下大势。
吴越侯国近来已频频向天后表达善意,任谁都看得出来,在不远的将来,肥沃富饶的吴越疆土就又将重新回到大周王朝的怀抱。
而清河崔氏在吴越又掌握着绝对的话语权。
聚集在此地的一众书生,并非读书读傻的呆人,他们均都明白这个道理,是以当崔氏一族的马车出现在这里时,便立刻陷入了沉默。
沉默往往代表着一种无声的抗议。
难道大名鼎鼎公正严明的锦瑟宫,今日也要包庇凶手吗?
杀死‘白马’的人,此刻就藏身在锦瑟宫之中。
而那个人,恰巧又来自吴越侯国。
这一切,未免有些巧合的离了谱。
可事实摆在众人眼前,已容不得这些书生们不信。
一名身着白袍的青年男子,从最头里的那辆马车上走了下来。他眼神犀利如刀,冷冷的扫视着围聚在四周的书生们。
看着这些此刻惶然失神的书生,台阶上的那名老院师,朗声道:“各位还是请先行回去吧,本院一定会将‘凶手’,绳之以法,交给朝廷发落。”
书院门口一片安静。
白袍男子忽然开口道:“莫非你们连我崔氏一族的话也不相信?”
过了片刻,终于有几名书生,离开原地,向远处走去。
有一个领头,其他人自然也便不再犹豫。
没过多久,刚刚还拥挤如潮的门口,便已变得门可罗雀。
老院师温和开口道:“崔公子,幸好你来的及时。”
白袍男子淡然说道:“走吧,带我去见见他。”
……
锦瑟宫。
崔池庭步履轻盈的随着老院师向书院深处走去。
二人来到一间破陋的柴房前。
“岂有此理,你们竟然把我崔家之人安置在了这里?”崔池庭眼神一变,冷目看着老院师,神情愠怒的说道。
“崔公子且息怒,这是院长吩咐下来的。”老院师不苟言笑的答道。
崔池庭冷哼一声,面带不悦的推开屋门。
吱呀呀。
房门大开。
刀。
刀光一闪,比闪电还快的刀锋,突然落在他的脖子上。
崔池庭的掌心沁出冷汗,然则他依然临危不乱,昂头望着那个握刀的人。这柄长刀,离他的咽喉仅有一根头发丝的距离。
他的呼吸仿佛在此刻都已凝住。
杀意在初升的阳光下,肆意蒸腾发酵。
地上的‘血人’猛地跳起身来,一下来到崔池庭身旁。
崔池庭眸中的冷光,似千万根利箭一齐射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