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白的人也没有动,但他手里的刀却脱手而出。
这柄大刀竟被他当作飞刀掷出。玉生烟震惊无比,脸上满是不可思议的神色。她站在吕光身后,哪里还敢犹豫,直接召出‘孤烟绫’,便要缚住那柄长刀。
她所使的灵器,乃是由雪山玉蚕所吐银丝,织造而成的一缎丝绦,名为孤烟绫,刀斧不能斩断,坚韧如星纹钢,是一件令人十分头疼的奇物。
唰!让她出乎意料的是,她手中那根柔软如风的孤烟绫,竟在触及到那柄飞掷而来的长刀后,倏然断成无数段碎片。玉生烟更惊。
她有心想要以血肉之躯,挡住吕光,可惜的是已来不及了,刀锋近在咫尺,刀光明灭不定,一股股滔天灵气,充斥在这片天地之间。这才是真正的刀法。以气御刀!玉生烟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苍白,不是因为孤烟绫被毁,而心中惋惜,而是因为吕光眼看就会被大刀劈中身子。
叮!一声龙吟似的嗡鸣,旋即响彻在虚空之下。却见那柄呼啸而来的大刀,似乎被一道无形屏障给阻拦挡住,竟是未能再向前飞动半寸。听来像是有什么东西撞在了刀身之上,可细看过去,又毫无发现。萧白有些吃惊,他能感觉到与自己心意相连的黑刀,出现了一丝难以言明的惊颤。他的刀,好像在害怕!
这是之前从未发生过的事情。
这柄黑刀与他血脉相通,是由他体内真气孕育而成的,已生有一丝灵性。而现在,黑刀却隐隐有种脱离他掌控的意思,变得瑟瑟发抖。
刀也会像人一样,具有七情六欲,生出恐惧之心?萧白正想着这些事情,忽然感觉有些不对,视线穿过雨幕,紧紧的盯着纹丝不动地吕光,脸上不禁浮起一层错愕之色。
只见吕光的全身上下,正散发出一道道灿烂夺目的金光,就像是温暖的太阳,照亮黑夜。同时他的胸前,还漂浮着一根粗若水桶,明亮而不可方物的金色大棒。
萧白心中瞬间涌出一种不祥的预感。按说黑刀掷出,气场领域已成,再加上胭脂雪这等奇毒,无论吕光的神魂再如何强大,都已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施展道术,神念驱物。他苦修刀法,一刀劈出,自带气场,从理论上来讲,道人只要身在修真者的气场领域之内,就绝对无法畅快自如的挥发念力。
可吕光为何还能如此予取予求的神魂驱物?
萧白的神情立时变得凝重起来,他大手一招,收回黑刀。这时候,密布在此间的无尽灵气,已全部依附到那柄黑刀之上,刀和天地,仿佛已浑然一体。修真者讲究炼气养身,一举一动,暗合天象。
一击未成,萧白却不急着再度出手。他已认出悬停在吕光身前那根金棒,便是那传说中的长生殿镇派之宝,定水神针!此宝坚不可摧,哪怕是他手中的黑刀,都不能坏其分毫。外面的动静,已惊醒了先前正在沉睡的媚儿。她来到吕光身旁,和玉生烟并肩而立,一双乌黑分明的眼睛,死死的凝视着萧白。
经过三年修行,今时今日的媚儿,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天真活泼、不晓世事的少女了,她已修得阴神,到达了以念驱物的境界。看见媚儿,萧白的眼神竟有那么一刹那的迷离。
他这种奇怪的反应,当然没有逃过玉生烟的眼睛。
媚儿被萧白略带异样的目光给紧盯着,心中突地升起一种不自然的感觉。玉生烟目中带着沉思之色,忽然开口说道:“萧前辈,您是西秦境内万人景仰的气功宗师,当年手握一柄黑刀,杀得大漠之中的贼盗,望风而逃,乃是一等一的嫉恶如仇之辈。现在怎会甘心受人驱使,做了西秦侯的一条狗?”
她这句话并非是在辱骂萧白,而是在质问他。萧白的视线慢慢从媚儿身上移开,移向身姿窈窕的玉生烟。
他静静地站在那里,静静地凝视着前方,瞳孔似在收缩,而后长长的叹了口气,“人活一世,身不由己,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吕殿主,得罪了!”夜雨中隐隐传来一声雷鸣,更衬得大漠死寂如灰。
冷风呼号,雨声骤停,天地间立刻充满了肃杀之意。无边风雨之中,半空中忽而升起一轮皎洁的明月。那不是月亮,而是一束白如飞雪的刀光!萧白身子一动,一步跨出,瞬即来到吕光身前,他手中的刀已举起,刀刃之上裹挟着道道灵气,以雷霆万钧的势头,朝吕光的肉身猛力劈去。他这一动,简直是快若闪电,令人看不清身影。但他手中那柄随风而来的长刀,其速度却更快。快!快!快!他的衣袖震颤不止,衣衫鼓起,犹如一个胀大的气球,大雨竟真的被这一刀给斩断,发出嘶嘶闷响,一股股刚猛强悍的气劲,自他周身逸散开来,充斥在雨幕之中。
玉生烟和媚儿竟完全没有做出一点反应,足见萧白的动作是何等的快速。刀光破雨帘而至,落在帐篷前,带着种一往无前的霸气,令人肝胆俱裂。
刺骨的寒意自刀锋之上迸射出来,刺入吕光的肉身。连他附体在‘定水神针’的神魂,都感觉到有股阴森冷意袭来。这一刀竟能伤害到他的神念。吕光神念转动,让这片天地里的雨水快速转动起来,变成一道漩涡,黑刀一下刺进雨幕,被立时缠住裹紧,发出嗡嗡的颤音。下一刻,吕光身前的那根金棒,仿佛没有重量的柳絮,飘了起来,升至到高空。定水神针散发出无尽光明,将这片漆黑的雨幕,给照成白昼。
光!
金光四溢!
棒!金棒一挥!大棒向萧白当头击来。
“明月皎皎,黑刀葬沙!”萧白厉声喊道。
眨眼间,空中银光漫溢,他手中的黑刀,恍若化成了一条黑龙,向着四面八方狂舞飞窜,刀光耀眼至极!但他却仍旧没有逃过‘定水神针’覆盖的范围。只因这根金棒,在顷刻间,又是变大了数十倍。
如意随心,受吕光神念驾驭的定水神针,能在一瞬间,变幻大小。
轰!
巨大的金棒与萧白手中的黑刀,碰撞在一起,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受到吕光神魂的全力攻击,萧白所用的那柄黑刀,即刻出现了许多细密杂乱的裂痕。
金棒好似重逾万万斤的大山,凶猛压来,使得萧白的双脚都陷入地下。
但他的手却依然紧紧的抓着那柄黑刀。
他的手似乎已和刀连在了一起。
“放下刀。”吕光心念一动,雨夜里瞬时响起他淡漠冷然的声音。
“不放!”萧白紧咬牙关。
“我念在你修成这种刀法,委实不易,有心饶你一命,但若你再执迷不悟,下一次坏掉的可就不止是你的刀了。”吕光寒声说道,“你走吧。”说话间,吕光竟收起定水神针,神念归壳。
帐篷内的气氛阴沉而压抑。
媚儿嘟着嘴,面带不悦,平日里她极爱的羊肉,竟也没吃几块;玉生烟则是神色忧郁,满腹心事,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过了半晌,玉生烟终于忍不住问道,“恩公,何故要放走萧白?这可是一个劲敌啊,他成名已久,在西秦境内受万人敬仰,更是萧氏一族的顶梁柱。下一次再想擒住他,可就没这么容易了。”
媚儿哼哼了一声,却没说话,显然也是对吕光放走萧白,有些不解,或者说是不满。
帐内安静了很长时间。
吕光喝了口酒,微笑道:“此人赤胆忠肠,刀法凌厉霸道,所向披靡。练成这种气功的人,又怎会是龌龊小人呢?他此番前来杀我,想来定有苦衷,你们也看到他最后并没继续向我挥刀。我放过他,实则是给他一个机会。”
玉生烟抬头望向他,犹疑道:“莫非恩公是想降服此人?”
吕光点了点头。
媚儿紧接着道:“可那个人实在是太危险了,一刀劈来,竟能震动我的阴神。他明明还不是元气真人……”
吕光截口道:“技近乎道,此人的刀法,已隐隐约约触摸到了一丝自然之道,挥刀之际,能裹挟住周遭虚空内的一切灵气,所以威势极大,难怪西秦侯会只派他一人来杀我,如果是三年前的我,恐怕我的确会栽在此人手中。”
玉生烟沉默了会儿,问道:“恩公,西秦侯为何要杀您?”
吕光笑了笑,并没解释什么。
媚儿没好气的说道:“还不是因为我们是修道者!”
玉生烟还想再说些什么,但看见吕光认真吃饭的样子,把蹦到嘴边的话,又给硬生生的咽了回去。她沉吟片刻,只能在心中暗暗的叹了口气。此刻萧白正站在城外的一株断树边。
树,正是那株先前被他一刀砍为两截的红柳树。马夫提着一个纸糊的黄灯笼,雨虽停了,风却还是很大。他手中的灯笼随风摇曳,暗黄色的灯光,也左右摆动,照在萧白那张苍白无血的脸上。一阵冷风迎面吹来,二人的眼睛,谁都没有眨一眨。萧白冷漠淡然的盯着马夫。
马夫满脸寒意的看着萧白。
萧白背上的那柄黑刀,仿佛已没入黑暗,令人看不真切。
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半晌后,他忽然转身,抬起步子就要离开此地。
马夫神情微怒,忍不住喝问道:“你这就要走?”他已不对萧白称呼‘您’,而是用了一个你字。萧白回过身,冷冷的凝视着他,道:“不然呢?”马夫激动莫名的喊道:“吕光的人头呢!”
萧白一字字道:“他的头,自然还在他的肩上。”马夫长长的吸了口气,道:“我刚才都看见了,你为什么不用出你最强的一招!你为什么要对一个修道者手下留情!”
萧白眼神一凛,浑身气势暴涨,寒声道:“你跟踪我?”
“不,不是……”马夫的声音有些颤抖,显得很紧张,“我…我只是担心你,想看看能不能帮你做些什么。”
萧白忽然问道:“你跟随西秦侯有多少年了?”
马夫不解的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因为你效忠西秦侯的日子,就到今夜为止了。”萧白目中泛出笑容。
他话音刚落,背上的黑刀,便已脱鞘而出,迅疾狠辣的削向马夫的脑袋。
刀光一闪,人头落地。
马夫的身子站在原地,头却已滚落到地。
萧白背过身,不再看这身首异处的尸体一眼,他迈开脚步,身影在雨后的大漠之上,化为一抹黑色流光,迅捷无比的向西方掠去。
第二天黄昏。
西,一直向西,直到澜州极西之地。这里有一座巍峨宏伟的城池,毗邻麟州。西秦的每一个子民都知道,这座城市才是真正意义上的‘黄金城’。四面的城门,竟都是黄金打造而成,街道浑然一体,平整如镜,似是一块块上好的金刚石砌成。
毫无疑问,这便是西秦侯国的都城。萧白背着黑刀,默默的进城。
城里的东北角,有一片绿洲。这绿洲简直就是塞外江南,处处鸟语花香,不但美丽,而且很大,方圆足足有十几里。在西秦大漠之中,竟还有如此奇妙的地方,真是奇迹。绿洲上没有帐篷,全都是雕梁画栋的楼阁。
西楼。
此间最精美华丽的一栋楼。
楼上栏杆那里,站着一个人。
这时夕阳西下,正是晚霞千里的时候。
独上西楼,凭栏远眺,远处的大漠与落日连成一线,近处的浅水池塘倒映着无边红日,美不胜收,令人心旷神怡。
美。
美的让人心中忍不住生出一丝感伤。
只因夕阳再好,也终会落山。
萧白一步步走到楼上,他的步子很沉重,可当他看到栏杆处的那个人时,竟连呼吸都变得粗重起来。
能让他这般动容的人,自然是一个女人。
也只有女人才能难倒英雄。
萧白是西秦境内,人人崇拜的大英雄。
当初他独自一人,深入大漠,捣毁了一窝大盗,那群危害百姓的盗贼之中,甚至还有数名炼气九层的气功宗师,要知道那时他可仅仅只有炼气八层的修为。
谁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
只是从此以后,行走在大漠之中的商队再也没有遇到过伏击与抢劫。这全是他一人所为,义薄云天、心怀天下,用这八个字来形容他,最为合适不过!
他站定在这女人身后。
萧白的呼吸似乎都已停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