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凤目难直视,余光扫过,火焰中但见吕光漂浮在内,犹如一个燃烧的火人。
她担惊受怕,朗声喊道:“吕光!”
一声声扣人心弦的呼声,终于起到效果。
倏然间,火焰中的吕光,像是有所知觉,身体慢慢旋转起来,宛如风车吱呦呦急速转动,旋出一股黑风。
烟雾缭绕,天山更显得出尘飘逸。
胡桑夫人甩起水袖,遮挡住随风袭来的黑烟,脸色一片讶然,不知作何举动,只能立在原地,抬首向夜空中看着。
砰!
砰砰!!
一声声震天抢地的炸响,傲然响起,萦绕在天山上。
从乌云中流淌而下的水柱,逐渐变成涓涓细流;而由山峰间各处水气汇聚成溪的水流,也是渐而化为虚无。
定神再看,那通身赤红的幻形龙身,猛地一个神龙摆尾,光影涤荡,轰然炸散,消失于无形。徒留下点点火星,散落在天空下,犹似流星一闪而过。
“不见了……”
胡桑夫人惊魂未定,神情一片落寞,嫉妒中带着一丝感叹,对吕光接连在她面前所造成的各种异动,震惊非常,无法心安。
天空下的那片硕大乌云,霎时一哄而散。
浓黑夜幕中陡然现出一道蓝色剑芒,激起狂风无数。
山林顿而一片沸腾,剑芒挟着天地之威,向悬浮在空中的吕光猛然斩去!
乍看这道剑形光芒,只是青蓝相间,光芒迥异。
细瞧过去,其上却还隐约包裹着一层七彩流光,煞是璀璨神异。
天山上的湖水林木、鸟鱼花虫,刹那间像是被官差追赶的犯人一样,拼命挣扎向前,异常躁动。
快了!快接近了。
那道剑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砰然击在吕光身上,发出一声轰鸣,仿佛雷霆之音。
嘭!
吕光的身躯犹如草原天空上中箭断翅的苍鹰,‘唰’的一下,向峰巅急速坠下,在空中划出一道垂直火线。
重物落地的声音,在一片宁静之中,显得格外惹人注意。
石头碎裂,烟尘滚滚,秋风吹来,令此地弹指间就尘雾迷漫,目不能视。
天空中的厚重乌云,像是在外边宣泄完毕心中苦闷的愁人,顿时逍遥无踪、返回来处了。
而那从四处各地汇流到此的水流,也是杳无身影,仿佛从未出现过。
那么多的水,那么猛烈的水,都到哪里去了?
天山忽而安静下来,像极了白日在田地忙碌一天的农人,躺在天幕下呼呼大睡起来。
弦月立即出现,秋风依旧吹拂,似是刚才的种种天象全都没有发生过。
……
“吕光!”蒋凤全部心思,都挂在吕光身上。
她眼疾手快,在吕光从天空摔落下来后,就一个垫步,飞旋而上,双手抱住躺在地上的他,心情很是急乱。
恍惚中,吕光只觉周身百骸涌动着一股奇妙的感觉。
念头甫一回归躯体,他就感受到丹田之处,有一个漩涡,仿佛能吸进数不清的天地元气;而胸口内的心海之中,却漂浮着一块巴掌大小鹅卵石形状的玉石,其上荡漾着莹莹绿光,耀眼夺目;再仔细感受,头顶魂海中竟似还有着一汪湖水,一眼望去,特别令人醒目,触人心弦。
最为玄妙的还要属游走在体内的两道气息。
一道气息冰冷彻骨、沁人心脾,似是一道冰泉在洗涤着全身百穴;而另一道气息则火爆刚烈、热情洋溢,像是一簇火焰在烘烤着周身各处。
这两种截然不同的力量,也不知是由哪而起,快速流动在吕光体内,但它们却有着同一个目的地。
这两道气息,像是游子归家一样,迫不及待的向着吕光腹部下方的气海游去。
吕光认真感受着体内的种种变化,澎湃精纯的两股元气,在身体中四处流动,最终汇聚到一起。
气海好似一个大气球,被灌满了空气,变得胀大饱满起来。
稍至片刻,这两种气息涌动的速度,趋于缓慢。
然而它们带给吕光身体的变化,却是显而易见的。
“怎么这么烫?”
蒋凤双手托着吕光身体,心神慌乱之际,猛然感觉手掌像是被开水烫了一下,炙热难耐,还稍微有点疼痛。
她心生关切,双手未动丝毫,反而把吕光抱的更紧,不料两掌又是接触到一股凉入心扉的寒气,透过手心,进入全身。
蒋凤浑身一个颤栗,险些松手。
她看了看站在旁边犹在惊讶的不知所措的胡桑夫人,心中泛出无边绝望,念头溃不成军,神情哀痛,暗想道,光弟全身忽冷忽热,分明是命不久矣的征兆……
吕光意识清醒,俨然已感觉到了身体中的诸多玄妙之变。
气海中荡漾着两种元气,一红一绿,泾渭分明,井水不犯河水,遥遥相望。
等那两种升腾在吕光体内的元气逐渐全部涌流到气海中时,他感觉自己全身元气充盈鼓荡,似乎只要心念一动,就能随意调动气海里这两种迥然各异的元气。
“吕光,吕光!”
蒋凤呼唤的声音中透出浓浓的担心,同时还有几丝惊喜蕴含其中,她能清晰的感觉到,吕光已经恢复了生机,呼吸均匀绵长,心脉跳动有力。
甫一睁开眼眸,映入吕光眼帘的便是蒋凤那极度关心的眼神。
“光弟,你……”
蒋凤似是不敢相信吕光能够好转过来,活下命来,神色痴呆的看着离开她怀抱的吕光,眸子里倒映着那高高瘦瘦的身躯。
衣衫破烂,身材纤瘦,飘逸中带着一缕出尘味道。
这一刻,吕光气质更显,那满脸污秽的泥土,全然掩盖不住他精光闪闪的眼瞳。
胡桑夫人痴痴自语,“刀……厚重沉稳……此人浑身飘散而出的气质就彷如一把开刃的绝世宝刀。”至此她再也不敢把吕光当成一个俗世中的落魄书生了。
蒋凤神情迟疑,像不认识吕光的样子,摆动罗裙,旋即立身问道:“吕光?”
“婵姐。”吕光眯起眼睛,定身望着俏丽美艳的蒋凤,笑容真挚,道,“我没事。”
胡桑夫人走上前来,长长的叹了口气,语气中流泻出一丝妒意,道:“观你全身元气流动,想必定是又有一番奇遇加身啊。”
蒋凤睁大眼睛,回眸注视在吕光身上,就好像他是天下第一等奇怪之物,眼神中流露着好奇,心中不解师父为何出此言论。
“可遇不可求,欲求得不到。”
吕光仿佛教书育人的先生,竟是对这高高在上的天山掌门,开口阐述道理。
……
蒋凤听着顾怀缺绝情无义的话语,芳心颤动,心中百感交集。
泪眼婆娑,红颜垂泪,没有哪一个人能经受住女人这样的眼泪。
死人也不例外。
眼泪从自己脸庞上滑落下来时,是温热泛咸的。
但滴在他人脸上时,却变成了冰凉微甜的感觉。
一滴,两滴……
珠泪如脱线珍珠,噼里啪啦的掉在吕光脏兮兮的脸上,不一会儿,就溅得吕光脸庞洁净、皮肤如新生幼儿般滑腻白亮。
我在哪儿,死了吗,这些水就是通往阎罗殿的三千溺水吗?
吕光觉得自己的念海,有无尽的雨水滴落而至,泛起的层层波纹,搅动着他心间。
不对……这好像是眼泪的味道。
那又是谁在哭泣?
她为什么落泪?
她的泣音怎么如此熟悉?
那个能让她哭泣的人,定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也不知过了多久。
“婵姐,我把…玩物还你。你,不…要……哭了。”
吕光神魂回归脑海,透过眼帘望见梨花带雨、惴惴哭泣的蒋凤,不知怎的,心中浮荡起这样一句话。
逝去种种,彷如昨日。
记忆不舍昼夜的奔流进时间长河中,偶尔的回忆闪光,也仅仅只能溅起些许涟漪。
但有时正因为这些在记忆中历久弥新、闪闪发亮的东西,人才会变得更加坚强强大!
吕光思绪纷飞,仿佛回到了少儿时代,回到了那个草长莺飞、心思单纯,整日无所事事,惹弄婵姐哭泣的时候。
两腮的泪犹在滴落,然则蒋凤双目中却泛出无尽神采来,低头定定凝视着吕光,好像天地之间,只剩下他们两人了。
“他没死,没死!”
蒋凤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眼睛,可一切又真实可碰,由不得她不相信。
吃惊、欣喜、疑问,接踵而来的念头,让蒋凤一张俏脸,变幻出万种风情。
喜逐颜开,脸色未现一丝笑容,但是双目中泛出的浓情蜜意,却让吕光知道,婵姐是在为自己的醒来而高兴、而欢呼!
王子期与胡桑夫人的话声戛然而止,硬是像一尊完璧无暇的宝玉,被人给活生生的砍去一半。
“不可能!不会的……”王子期心情震撼,狂声叫道。
这人明明中剑倒地,怎么还能……
他自知刚才那一剑有多迅猛霸道,别说是这人服食了九转灵丹,哪怕他是修炼多年的道人、真者,也不可能活下命来。
在他的认知里,御天九剑,从正面抵挡后,还从没人能活下来过。
他只是一个凡人啊!一个毫无本事的弱书生!
“怎么会这样?”
不止王子期诧异万分,就连一直喜怒不形于色的胡桑夫人此刻也是震惊讶异,区区一个普通人,竟能在受此剑气之后,还能活命?
那岂不是九转灵丹的功效……
喜色,狂喜!
王子期跟胡桑夫人都知道这个人能够活下来,会意味着什么。
一个凡人吃掉九转灵丹,就能抵挡住那般凶猛澎湃的元气来袭。
更令人心喜的是,此人现在是一生机勃勃的活人,全身器官完好、形神俱在。
如若能从他体内强行抽出那九转灵丹的精元,岂非会更好?
二人不愧为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修者,转瞬就把惊讶疑问抛之脑后,专心对待眼前局面。全都如狼似虎的盯着躺在蒋凤怀中的吕光,恨不得把他分而食之。
吕光贪婪的嗅闻着从婵姐身上散发的香味,嗅觉乍起,也让他知道自己只是受伤颇重,而并未身死魂消。
“光弟,你能站起来吗?我们速速离开这里!”
自从吕光倒地,她便素手环抱,紧紧相依,玉腿上的重量让她脚跟酸麻,虽说修者身体强健,但背痛伤神之际,蒋凤也未能免此活罪。双颊不禁升起一抹红晕,吕光鼻口呼出的热气,撩拨着她颤动不已的心神。
她冰清玉洁,情窦初开后,哪里与男子如此亲近过,心神微有慌乱。然则情势危急,转念把种种思绪藏入心扉,低声向吕光言道。
“我们走!”
同生共死,并肩迎敌。
我们!
多么温暖并令人热血沸腾的一词啊,吕光紧紧握住蒋凤的手,“走!”|
“想走?简直是异想天开!”
王子期已经脱去伪装,一举一动,不再像刚来时那般谦逊有度,自从道破他太子身份后,这种霸道味道,愈加明显。
胡桑夫人心思一动,樱桃小口微微张开,冷声道:“素真,带你光弟速回门内!”
蒋凤神情一愣,乍听还没有明白此话,心中暗想,师父怎么现下要保护光弟了呢?
然而稍微思考后,她就清楚胡桑夫人之意了。
虽然双方各自目的不同,但只要此刻能让光弟先逃出王子期的毒手,一切后续,再做对策!
此乃修者大忌,正所谓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
每个修者闻道悟真不外乎是师父厚爱,教导有方。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可以说,师父就是修者的再生父母!
吕光此言还未说完,蒋凤便已面色凄白,心神失守。
“岂有此理!你这个杂种,竟敢对本殿下大呼小叫,我要让你再死一次!”王子期气迷心窍,似是容不得别人挑战他的权威,胡桑夫人跟吕光一前一后的话语,直接是把他给深深刺激了。
胡桑夫人横眉冷对,哼声道:“有何不敢?此地是荒州,本真人敬你是太子之尊,故一而再再而三对你忍让退缩,不想你还欺人太甚!本真人自是要维护天山的尊严。”
胡桑夫人脸色一红,心知对方是在挖苦自己费尽心机欲得到九转灵丹,不想最后却落得个鸡飞蛋打的下场,只能苦笑道:“既然你有幸得此际遇,历经奇峰,终至生命无忧。那其中自然是有一番定数,本真人早已释怀,你不用出言激我。”
与聪明人讲话,最大的好处就是能直抒胸臆,往往一句话说出就可让对方明白心中所想。
蒋凤全副心思牵绊在吕光心上,此刻眼见他安然无恙,心中别提有多难以相信、奇怪疑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