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间,一个旋风急速刮过,顿时尘土满天,街市中人东倒歪,天街也变得模糊不清。过了片刻,风停云驻,天色也变得更为暗淡起来。只剩山崖下,那方才最先出现的庭院,其内灯火密集,光芒四溢。
经过这般变故,吕光心神大为震动。
莫不是这种种诡秘之象,皆是那老者施为?但事已至此,哪怕前方有刀山火海,也是退无可退了。
吕光向火光处,踏步行去。
这庭院没有围墙,其中净是一个个错落有致的凉亭。每个亭台里边,都有一盏盏高高挂起的灯笼。越往里走,灯笼的数量,愈加多。起初,每个凉亭不过一两盏灯笼。随后每个凉亭却都是数十盏。愈向里走,吕光就越感觉不可思议。
这到底是一处什么所在?
正当吕光思绪纷飞之际,前方出现一栋高楼亭台,耳边也传来丝竹管乐之声。再向前去,台阁上光线更亮。
楼台内人影绰绰,欢声笑语入耳可闻。
走上近前,只见这些身影,姿态柔美,风姿绰约,却是一个个妙龄少女。或坐或站、有模有样;有弹琴吹箫、高声笑谈之姿,更有吟诗诵经、跳舞歌唱之人,一个个笑颜如花,翩翩似蝶。
吕光此时,已经抱着既来之则安之的心态了。刚刚一系列的变故,早就不是他所能控制改变的了。
这时,唯有收敛心情,仔细观察。
里边貌似是歌舞欢场、烟粉之地。声音嘈切柔媚,不时有浪笑娇嗔传出。
稍瞬,不知哪里传出一缕钟声。
嗡~~~
在夜色的浸染下,这丝钟声,处处流露出深远古朴的意味。把一切糟乱喧闹之音,全都盖住。
平和悠长的钟声内,还夹杂着一声高呼。
速速安静,先生来了!楼阁内顿时安静下来,没有一人再做动作,再说话语,全都屏息凝气。吕光甚至都怀疑自己听到了她们的呼吸之声。
忽然之间,楼阁内青烟翻滚,还有阵阵疾风扫过。
待得烟消风走,楼台上出现了一个与众不同的人。此人不似其他女子穿红戴绿。背影纤细,宽大的红袍罩住全身,拖曳在地。再看那头长发,却是如霜赛银!细看过去,一双三寸玉足,与木板相接,没有半缕鞋袜裹住。
赤足、红衣、白发。
远观此人背影婀娜,灯光加身,更是显露出一种神秘的味道。
这女先生刚站定不久,下边便有一身着水绿衣衫的女子,款款向前娇声说道:“先生,众姐妹悉数到场。还望先生,广施恩德,能开我等心智,讲明道理。”
“望先生施恩我等,再传大法!”众女子,全都扑通跪下,异口同声说道。
吕光在下方听的煞是清楚。
女先生依旧背对众人,负手仰头观看九天星辰。无边夜幕,滚滚袭来。她轻启朱唇,淡声说道:“闻道有先后,授业解惑方为先生。我虽年幼,奈何先于众姐妹得闻道理。为本族不受他人杀戮欺凌,今日我便开宗明卷,传授**。”
“请先生明示,我等愿三拜九叩跪迎大法!”
灯火通明,声音洪亮。
“三拜九叩,现今乃人间帝王祭拜祖先的礼数。世人愚昧,殊不知,这拜叩之礼,最早乃是我等修仙问道之士,聆听大道、迎接上师之礼。你等跪听我讲述道理,要明白,你等跪的是天地大道,而不是我!‘拜’,就是要把自己的肉身向天地祭献;而‘叩’却是要顶礼膜拜以表心诚。”
这番道理娓娓讲来。
不但是让楼阁内的众女子,心生佩服,就连吕光这个阅览诸子百家的读书人,心中也是有些动然。
吕光正暗暗在心内揣摩这句话,陡然一丝低沉的声音传进耳内,打断他的沉思。
“楼下这位相公,我看你摇头叹息,似是与我有相悖之论。那不知相公又有何高见呢,可否登楼一叙?”
灯火摇曳,夜风拂来,吹起吕光宽大的青袍来。他登楼而上,几分仙风道骨的味道现于其身。
甫一入楼,香气满堂。满室红烛,光晕四射。
吕光身正影直,立于众女身侧。此际众女伏跪于地,读书人最明事理。站在众女身前,实在是有违纲常伦理。更何况,方才这位先生话里明白,此乃是跪天迎地。吕光就更没有道理站在前方了。
众女似乎是没有看见吕光登堂入室,姿势表情依然如斯。
女先生在灯火阑珊之中,更显得背影纤小娇美,足腕还各系着一条红绳,绳上挂有一个拇指大小的铃铛,色如水银。
吕光瞟了一眼,目光立刻收回。所谓非礼勿视,不合常理礼数的事物,要不闻不见。他气定神闲,身姿挺拔,不显一星半点惊慌恐惧。
女先生心觉有趣,仪态万千的转过身来,灿然笑道:“这位相公,荒山野岭,你孤身一人,难道你就不怕吗?”
美人!
吕光脑中突然浮现起一句古诗来: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一笑倾尽天下英雄,这句诗用在此女身上,再合适不过。说来也怪,虽然吕光离此女也不过**步的距离,但是他却看不清楚此女面容。仿佛是雾里看花,水中望月一样。再加上火光妖娆,更是让吕光看不清她具体面容。
可是吕光第一感觉,就知道这女子,定然是个千娇百媚的美人儿。
臆想之美,无形无相。
传说中,有一种女子,样貌会随着你心头的喜好,变幻不定。
吕光洒然一笑:“读书人,行得正、站的直。我秉承上古圣贤之理。哪怕你是妖魔鬼怪幻化而出,我也不惧于你!”
女先生咯咯一笑,她刚才那种严肃的气质,随着笑声一扫而光。
“相公,你真是个榆木疙瘩呢。你如真有圣贤护身,又岂会落入我手?刚才那老道让你马上离去,你固执前行,方酿出此祸。此刻倒说起奴家是妖怪了。”
吕光平日不单单饱读圣贤之书,一些杂谈怪志,他也翻阅浏览。听闻此女之言,他心头猛然滑过一本书的名字《鬼狐传》。
这本书乃上古先贤撰著。其中多是一些妖狐鬼怪之事,更有人狐相恋、人妖结合、人鬼婚配的故事。
思至此处,吕光抬手虚指,声若洪钟道:“我吕光自幼读书明理。进入昆山,全因歹人逼迫,路经此地也是要去寻我亲人帮助,有根有据,天经地义。如若先前冲撞了各位,在下便向众位姑娘,赔礼道歉。”
吕光说的声圆腔润,不卑不吭,浑身荡漾着一股贤圣的气质。
大坤王朝的读书人,多是为应付科考,以博取功名而读。
吕光因家教渊博,他是把书读到骨子里的人。不能说有状元之才,但全身上下,此刻也显现一股读书人特有的傲骨正气。
噼里啪啦!
烛光摇摆不定,豆大的灯油从蜡烛上“蓬”的一声滴到了地板上。
这女先生一头银发,在烛光的照耀下,显得鬼魅妖异。
“好,好一个读书人。果然是令奴家心悦诚服,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奴家也明理识道。”白发女子拍手称赞,停顿片刻,音调陡然一转道:“但是你路经‘云澜溪’,确有冒失不妥。有错理应要受到惩罚。”
“姑娘,如果你是要与我做出那才子佳人的风流韵事来,那恕在下不能从命。”吕光心下了然,原来这就是连叔口中的‘云澜溪’,看来自己并没有走错路径。
白发女子脸色一沉,灯火旋即昏暗,不悦道:“相公至此,从始至今,我都以礼相待,相公何故出言调戏奴家?我族女子对待婚姻大事,忠贞无二。岂能随便做出有违族规之事来?”
吕光试探的道:“姑娘,你到底是人是妖?”
白发女子道:“人。”
“什么人?”
“道人!”
“何方道人?”
“狐岐山!”
吕光心神一荡,默默念到,狐岐山……这不是上古奇书《山海经》中出现的地方吗,难不成世间真有此地?
狐岐山,无草木,其中苍玉满地,山狐遍野。
吕光此时已经隐约猜到这些神秘女子的身份了,她们或许就是那传说中修炼成人的妖狐!
白发女子眼如清湖,瞳似星辰。吕光若有所思的模样,倒映在她炭黑如墨的瞳仁上。她心中对吕光更是浮起欣赏之意,常人如果见到今晚这般奇象,恐怕心智早就崩溃失常了。而眼前这位少年郎,神态刚正,本心清明。
“山在何处呢?”吕光身形一转,指向依旧跪拜在地的众女,“那这些姑娘跟你可是同族之胞?”
白发女子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好像是要把自己的来历一一告诉吕光。她眼珠俏皮的一转,叹道:“可惜只有我修身成人,明心悟道。众位姐妹,兽习难改,虽能神魂念头幻化成人,不过这只是下等的‘障眼法’,掩人耳目罢了。”…,
白发女子这席话,就好像是为吕光打开了一扇神秘宝库的大门。这些东西,吕光从未接触过。不禁暗暗称奇,疑声问道:“神魂念头?那是什么?”
屋内骤然黄光一闪,刚刚跪在地上的众女,这时全都被黄光覆盖。
少顷,黄光消逝,哪还有什么美丽少女,竟是一只只尾巴足有数尺长的青狐!
它们全都盘卧在地,尾巴盘起。
吕光虽说早已猜到,可当乍一看到实际情况果真如此后。这般奇异壮观的场面,还是多少让他心中震撼。
“人?有人徒有其形,却无人心,果真精辟!与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多谢姑娘为在下解惑,道人道人,那姑娘自称道人,想必也明心成人了?”
“对!能称得上道人两个字的,在这大坤王朝,也不过寥寥数人。”白发女子说罢,抬手从袖口拿出一枚晶莹剔透的明珠,“这乃是东海之内,葵水精华所聚,名为‘海蜃珠’,它能把千里之外的事物,投影成画,显于世人眼前。”
………
大坤王朝东临沧海。
上古奇书《山海经》中言,东海之滨,浩天之涯,无垠无边。若想跨过此海,需要一只能够用翅膀把阳光遮住的洪荒巨兽赤足金乌,并且连续飞上三七之日。…,
吕光今日得知的秘辛已经够多了,这时他已不像起先那般惊讶了,转而对白发女子手中的那枚‘海蜃珠’显示出了莫大的兴趣。
“姑娘是说,你能来至此地,是全靠此珠吗?那姑娘刚才所吹嘘的神魂千里……”
话未说完,白发女子便打断道:“我神魂离体,一瞬千里,身形也是神魂念头所化,但你现下所看到的我族姐妹,却不是如此。她们的本身**,远在千里之外的‘狐岐山’中。你适才所见一切景象,都是由这枚‘海蜃珠’映画而出。”
吕光恍然道:“这般说来,姑娘这神魂念头却是无法对我造成实质伤害了?怪不得刚才姑娘言道,神魂载物,如举千山。”
“咦?你如何知道的?”
任他人说的天花乱坠,没有经历过的人,还是无法体会其中奥妙。
身临其境,才能窥明其道。
吕光顿声再问:“姑娘前先说道,神魂离体,念头所化。我一普通凡人,无法无术,又是如何看到姑娘的呢?莫非我也要跟姑娘一样,凝聚念头。一步步修出神魂,才能离体出神吗?”
白发女子抬头向东方望去,霞光渐显,黎明前的黑暗,已逐渐消失。她轻启朱唇:“道人因为开眼之后,才可看见离体的神魂。如今我化神至此,拨去幻象,你自然能看见。”
化神!!
又一个令吕光心生困惑的名词,眼下也无暇再多询问。化神顾名思义就是显出形状来,但那又属于何种境界呢?
“时间所剩无几。我神魂离身,将至一夜。在太阳出山之际,如若未能回体,便有那魂飞魄散之虞。”白发女子祭起‘海蜃珠’,依样画葫芦,指尖轻点,约莫数个呼吸后,一滴青艳翠绿的水珠,安稳的落在指尖。白发女子声色俱厉,道:“现在起,休要多问,照我之言,努力去做。魂念离体,凶险万分,一有懈怠,便会落得个飞灰湮灭的下场。相公思量清楚了吗?!”
白发女子心下讶异,脸色难掩震惊之感,脱口而出。吕光察言观色,知晓自己所料不差,既然此地此景皆为幻象,唯有这姑娘是神魂念头凝聚,他也就不用感到心中没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