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把灵剑除了不似真剑那般形貌毕肖外,其它各处全都是真实异常。
它周身流溢着闪亮缤纷的剑光,那若如实质的剑柄也有着手掌捻握的丝丝痕迹。
清风拂动,拨弄着飘荡在剑身周围的道道剑气。
灵剑其上缓缓浮现出一个长发飘飘,俊朗纤瘦的中年美男子。
灵剑犹如映画刻石,镌刻着一副图景。
他身处白刃剑上,负手而立,黑白相间的长发,飘舞纷飞,面容和煦生风,令人观之平静,两道剑眉下的一双黑漆漆的眼睛,露出无限浪漫遐思。
王豪匍匐在地,堂堂大坤王朝的太子,金甲破损,面容污秽,模样狼狈至极。
待得他抬头看见剑身上所闪现出的那道男子身影后,似乎适才的种种负面情绪,全都一扫而光了,神情回复如初。跟刚至此地时那般盛气凌人,视万人于蝼蚁,风姿翩翩的气质一般无二。
“弟子拜见师父。”王豪整理仪表,伏地叩拜,万分尊敬。
天地君亲师,凡人处世大都守此德规,依照顺序,排位而拜。
而修者却不尽相同,顺序不一。正是天地在顶,师在亲前,君在亲后。
师者传道授真,解惑释疑,引门而入,形同再生父母;亲者,血缘之亲,生养大恩,无以为报。然则修道入真者乃是脱胎换骨,消去凡胎,故而师在亲前。
至于俗世中的君王相位,修者多是不挂于心,不遵王法。
剑上之人,身量如同图卷画符中的人像一般大小,但是他形貌清晰,活灵活现。声音更是透露出一股浑厚深远的味道,只听他娓娓道来:“天泽,为师不是吩咐与你,让你前来此地取走异宝吗?”
此语没有显出一丝苛责的意味,但却已令王豪心情足够窘迫,生出许多畏惧。
他强作镇定,恭敬答道:“弟子愚钝,有违师命。擅自将那异宝欲送给与弟子多有瓜葛的神女峰门下‘圣女’。不料变故叠生,弟子落入敌手,难以抗衡,不得不向师父求救,扰动师父闭关清修,天泽有罪。只是那人……”说罢他抬手虚指倒在远处的吕光。
剑中人一副悲天悯人的样子,语含歉意,幽幽说道:“那人身中我闭关参修的‘今生一剑’,虽然为师是用气象化身施展而出,但刺入他身,已然是神仙难救,身死气消了。”
代萱眉面色惊讶,喃喃低语。
修真者修炼到化身气象的境界,就可同修道者一样,一息间踏遍千山万水。
千里之遥,御气而来,元气化象,成就身外化身。
代萱眉对这有经天纬地之才的余鹤群艳羡不已。
此人能够在短短进入‘圣王山’数十年的时间,境界就进至如斯,可见他的确是大坤王朝千百年难出一位的天才!
代萱眉思忆起峰门中长老所讲述的数十年前那场风波,心中暗暗叹道。如此看来,当年大坤皇室把重宝押在余鹤群身上,确实有先见之明,非是无的放矢。
她撩动秀发,款款上前,风姿绰约,形似一位待嫁出阁的娇羞俏女。
任谁也是看不出她的真实年纪。
但听一道珠圆玉润的声音,在此间轻轻响起。
“晚辈见过余大先生!常听家师叔谈起先生,今日有幸,得缘一观尊容,实为萱眉福分。家师叔更是对余先生称赞有加,言先生为修真奇才,百年难见。方才先生那惊天动地的一剑,委实令晚辈惊为天人。”
代萱眉放下身段,语气低弱。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她深明此理,现时形势明朗,王豪有所依仗,若是他再挑弄是非,说出前番经过,恐怕神女峰必将经历一场浩劫了!
数十年前那场令大坤王朝鸡飞狗跳、不得安宁、人人自危的局面,可都是眼前这剑中人一力所为啊!
代萱眉没有理由不惧怕。
剑中人负手而立,仰望苍穹,似是偶有所感,仿佛是沉浸缅怀在代萱眉口中所述的那段辉煌往昔。他衣袂飘飘、迎风舞动,凝眸不语、气势慑人,丰姿傲骨、英伟逼人,彷如上古时代的剑仙侠客。
“不必多礼。余某当年仗剑天下,迎战世人。你神女峰上下非但没有落井下石,反倒令我受益颇多。不看僧面看佛面,我自是不会为难于你。”
声音感慨,语气从容,好像对当年那段峥嵘岁月,早已淡忘释怀。
代萱眉揖身答道:“萱眉明白。”
“师父,那珍宝确是九叶红莲无疑,但已被此人吞入腹中。”王豪挑明隐情,抬手再度指向兀自瘫倒在崖壁下的吕光。
剑中人毫无表示,不惊不喜,竟是对这世人得之若狂的九叶红莲不感兴趣。
他浮绘在剑身之上,元气充盈周遭虚空,使得这个地方顿时被一层浓浓雾气笼罩住了。
“天泽,你已是炼气九层第四层的境界,大坤王朝内与你同辈修者,皆是无法与你相抗。那人是谁,怎能抢走九叶红莲,并令你身陷险境?”剑中人淡声相询。
王豪脸色尴尬,心中一跳,不知该如何措辞回答此问。
他自尊心很重,岂能容忍别人小瞧藐视。
他也一直勤奋修炼,在师父面前努力证明自己。这次阴沟里翻船,彼时又有代萱眉伺机在旁,才在心乱如麻、惊疑讶异之际,慌忙中捏碎传讯玉简,通知师父。
其实这种作为已经令他自损颜面了,但他当时又苦无妙计脱身,不得不出此下策。
此刻他心神安静,思绪澄净,再回忆起先前所历诸事,越发的有些懊恼不甘。
一步错步步错!
若是第一次就全力施展‘御天九剑’,杀死那可恨书生,也就不会有后来的诸般怪事了。王豪后悔万分的想到。
夕阳迟暮,雾气昭昭,山谷间冷风游荡,鸦雀无声。
“回师父,此人也不知是如何从那炙热岩浆之中,取走九叶红莲。弟子本想一剑取他性命,可他非但中剑后无事生还,并且还吸收了九叶红莲的元气。弟子与代掌门欲要强行吸走那人身上元气,不料最后却反而被他吸附粘住,无法脱身。再后来那人就稀奇古怪的具备火系真身,进而施出道法,以通灵仙神之能,抓住徒儿。其后,弟子不能脱身,便用玉简向师尊求救。”
王豪低眉顺目,杳然没有一点太子威严,就好像在外顽劣成性的孩子回家见到严父慈母那般温顺柔弱。
剑中人迟疑一声,询问道:“竟有此事?”
剑身转动,指向代萱眉,像是要等她再做详述。
代萱眉立时说道:“确实如此,那人大有古怪。”
“待弟子上前再做查看,看他是否已死。”王豪说罢,脚步生风,虎步迈动,走至吕光跟前。
他俯下身来,仔细观瞧,单指探至吕光鼻中,感触气息。又用己身元气透入吕光身体,体会是否存有生机。
过了很久,他方才站起身来,确定吕光已是死人一个,身赴黄泉。
王豪心中暗喜,喜上眉梢,回身立在灵剑身前,颔首回答:“诚如师父所言,那人已生机尽断,毫无活命特征。”
“既是如此,天泽你带上此人尸体,先行回京。待为师真身前来,再把此人体内的元气炼制成丹,定会对你提升境界大有裨益。”
剑中人一不做二不休,发出命令,全然一点也没把代萱眉这个‘主人’放在眼里,却是要直接带走浑身是宝的‘吕光’。
代萱眉暗自担心之事,终是发生,她急忙上前说道:“余先生与我神女峰先辈约法三章,晚辈不敢有违。只是既然这宝物不曾被太子殿下取走,误巧落入此人手中,那此宝就依旧是神女峰应得之物,还望先生明鉴。”
“代掌门,你敢斥责我师父不守信义?”王豪厉声喝道,威严十足。
剑中人沉吟不语,尔后挥手示意,王豪瞬时便不敢做声,清冷之音由剑身中扩散传出,“是余某考虑不周。我不会倚老卖老、仗势欺人,就依你之言罢。代我向令师叔道好问候,天泽与贵门圣女结为同修伴侣之事,余某不容有失,切记此言!”
这明明是直言威胁,但对方实力超强,自己与之相比,有如天壤之别。
代萱眉心中苦笑,默不作声,峰门中上辈长老全都闭关未出,形势迫人,不应也得应。
但是她转念又想,素真表弟因王豪而死,若是等她醒来,我把真相告知于她,适时素真定会越发对王豪恨之入骨,依素真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刚烈自爱的个性,绝对是不会屈服于王豪的淫威。
只要素真不与王豪结为夫妇,那王豪的金系真身,就无法借助素真的‘葵水九阴之体’而琴瑟和鸣达到金水相生的程度。
代萱眉思量清楚,其中利害关系,知情明了。她心中窃喜,轻声道:“萱眉多谢余先生恩典!”
王豪探前一步,急声道:“师父!……”
“大呼小叫,成何体统。九叶红莲虽然难能可贵,但并不能让你大肆晋升境界,而你只要与那‘圣女’合体共鸣,就能使得全身元气,水漫金山,金生水涨。击发出去,威力更要比你现在厉害数倍。”此言谆谆教导,恳切语气,动人心声。
王豪闻声不由得回到原地,神情转然恭顺,一语不出,只是目中仍然透露着一丝对‘吕光’的贪婪之意。
代萱眉抬眼望向倒在地上的韩素真,语气迟疑的说道:“余先生,晚辈自会遵从门中长老与前辈所结下的约定。然而此女性格刚烈,若是她不愿与太子殿下共结连理,又当如何?”
“此事非余某牵挂之事,我只问结果,至于过程怎样,就全看你神女峰如何所为了。”剑光兀自绽放不休,由内发出的语声也是愈来愈冷然。
代萱眉躬身而立,道:“晚辈晓得。”
“天泽,为师化身将消,你暂且回京去吧。”
此言说罢,这悬空而浮的虚化灵剑,骤然化成一撮云烟,袅袅升向天空。
黄昏下烟气更显迷离飘渺,刹那间便杳无踪影,了无痕迹。
来无影去无踪,一剑西来,神似天外飞仙。
这位余先生自始至终处处彰显出一代高人的独特气质。
“代真人,望你好生劝慰韩师妹,莫要辜负了我师父心向神女峰的一片好意。至于先前你我恩怨,就一笔划销,我们来日再会!”
王豪回归本来面目,言辞闪烁,霸道非凡。被余鹤群压抑许久的嚣张气焰,又是再度附身而上。
言罢他张手抓起躺在地上的金锤,炼体长立,金甲泛滥出夕阳余晖映射而来的道道光晕,身形一纵,向山谷出口飞奔而去,几个呼吸,就化为一道流光,不见身影。
“呼~~!”
代萱眉绷紧的心弦,顿时放松下来,嘴中吐出一口浊气,眼神呆滞,神情木讷的望着远方的山林伫立不动。良久之后,压力才完全消退。她收敛心神,思考接下来该怎样算计行动。
“莫非峰门内真的发生变故,外敌来袭?怎么间隔如此之久,还是无人下山巡察?”代萱眉心绪不宁,暗自担心不已。
她轻移莲步,踱至晕倒在地的韩素真身前,又回眸看向躺在崖壁下的吕光尸体。
代萱眉素手轻摇,一把挟住韩素真腰身,脚下步伐迅速,手中丝绦挥洒而出,延伸数丈,唰唰疾响,猛地卷起地上的吕光。
旋即她轻叱一声,身躯急转向前,足尖点在林草之上,飞步荡上浮桥,向山顶踏风而去。
……
吕光死了吗?
无人可知。
那他又在哪里呢?
生死之间。
当那霞光万道的一剑裹挟着煌煌剑气,刺入吕光胸腔时,意识清醒弥留之际。
他脑海中一片空白,似乎周围的所有一切,全都定格不动,静止不前。
静寂,虚无……冰冷,颤动。
雾霭几度浮沉,令吕光看不清眼前情况,脚下尸骨叠垒,断肢残臂比比皆是,血污满地,虚空中浮荡着浓重的血红瘴气。
吕光醒来后,唯一能清晰可见的就是前方那闪耀跳动的一丝绿芒。
那绿光被烈风一吹,仿佛随时就会被升腾而起的血气给遮挡盖住。
吕光瞅准了方向,依旧笃定的向那光源行去,一步两步,步步向前,终能到达。
吕光感触颇多,暗自叹息,踽踽独行在尸横遍野的荒原上。
黑幕悬挂,气氛压抑至极,令他渐渐开始怀疑这条路是否会有终点。
前路似是永无止境,时间彷如无风死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