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下来,诸般奇事纷沓而来,令他无暇自顾,分心不得。
此时与老者达成交易,全身放松后,铺天盖地的疲惫感便汹涌而至,蔓延在他身心的每一寸角落。
老者望着吕光满面的疲倦之色,随之招呼他坐下,又撕下一只鸡腿,逐将手中的酒坛一并递给吕光,失笑道:“吃饱喝足。待会儿我传你内功法门。”
吕光也不客气。
他真是饿极了,先是抓住酒坛,猛地灌了一口酒,接着便狼吞虎咽的将肉菜一扫而光,连半点渣滓都没给老者剩下。
“你……”
老者手里还攥着半根骨头,呆呆的瞪着一双老眼,半晌无话。
“呃……”酒足饭饱,吕光打了个饱嗝,站起身来,理好衣衫,道,“我之前五脏六腑受创,若非此潭的灵妙效用,我也断不能晋升到淬体一层。不过,族长只允许我修炼‘钓鲨功’的外功。”
说着,吕光装出一副扼腕可惜的模样。
“你的事情,我知晓一二,不用再说了。”老者收起笑容,开口打断道,“至于吕如望的命令,权当他放屁!现在你我同舟共渡,别说是钓鲨功,只要你能从宗祠墓地中帮我取走那匹马,事成之后,你有何要求,我全部答应。”
吕光闻言全身一震,这时候他是更加好奇那匹马了。
可吕光脸上还是挂着一种半信半疑的神色,眼珠滴溜溜转动,特意故作姿态,让老者看到。
“闲话少说。”老者眼见吕光此种举动,心内没来由的升起一股忐忑不安的感觉。
他发现眼前的少年,好像不是自己事前所预想的那么好对付。
暮色渐至,葱郁茂盛的山峦随即陷入漆黑之下。
树林间零星粉饰着几丝光亮,偶尔还有几声凄厉的兽吼声响动苍穹,震的树叶簌簌响动。山林越是寂静,便衬托的那山中的妖兽越是凶狠。
老者走向一边,拾捡着枯枝落叶,收拢在一起,然后打起火石,点燃篝火。
嘭!
火光映在吕光瘦削的脸庞上,潭水中倒映着一株瑰丽的火焰之花。
“钓鲨功是吕族的大贤者吕太公所创的一门贤级中品气功。梦溪潭就是吕太公得成法门的地方。此功分为内外两卷,内功炼气,外功养身,而想要进制炼气境界,须得将内卷融会贯通,修得圆满。”
老者坐在火堆旁,耐心为吕光讲解着。
吕光听的明白。
一门气功的修炼要从锻炼身体开始,在到达一定程度后,方能炼气。
何谓气?
吕光记忆牢靠。昨天墨小瓶已为他逐一解释过了,所以此时老者之言,他倒是并无不解之处。
“天下气功纷繁万千,如天际星辰,数不胜数,可大都本质相似,殊途同归。外功修身,生出气质,才可成为一位名副其实的炼气士。而气功的精粹神妙,几乎全在这内功之上啊。”老者目光扫过吕光,尔后面露怅然之色。
吕光洗耳恭听。
从这段话中,他摘出要点,看似随意的问了一句:“气质不是锻体第九层的名称吗?”
“凡人在锻炼身体后,体质大好,进而修至到淬体一层,五脏六腑就会产生一丝极淡的气。修者借由这股气与天地之间的灵气进行沟通,纳天地灵气入体内洗练己身,最终才会生出气质。”
老者如讲经说法的上古大能,满脸道貌岸然的娓娓说来。
吕光认真听着,这些秘事都是他过去所不曾接触到的。
“每个修者生出的气质,不尽相同,但都可涵盖在天地灵物之中。金气体质、木气体质、水气体质、火气体质、土气体质,这五类便是天下炼气士的气质之分。”
吕光神色一变,对老者这番话感到万分震惊。
“金木水火土,五种气质?”
老者长叹一声,收回话题,面容一整,道:“这些你暂时不必知道,等到你何日生出气质,我再告诉你。眼下第一重要之事,就是感应天地灵气。你既是脏腑安好,其内也肯定生有那一丝气了。你照着我传你的法门,去细细感受。”
吕光急忙正襟危坐,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镇定心神,等待老者的发话。
晚风拂过,火光摇曳,将二人的影子拽动重合。
老者站在吕光头前,淡淡的道:“盘膝跌坐,上体直挺,全身放松,四肢舒畅,双目垂帘,舌抵上颚,气现脏腑。”
吕光照此逐一动作。
在缓缓闭上双眸后,他的视线中刹那间黑成一片,而心内则澄明清净,白日里的倦怠之感,也瞬时消去大半。
坐在草地上的吕光,仿似与黑夜融成一物,浑身内外没有一丝一毫的生气散出。
仅仅半盏茶的工夫。
吕光便感觉到一种无边的困意如山呼海啸般袭来。
他双眼闭着,脑海中划过千万画面,记忆里所有闪光的瞬间,好像他心念一动,就能将那段时光调至面前。
“传言中,此子确实有一定的修炼天赋,可那也仅限于在肉身外功的锻炼上啊。但他现在短短时间竟然能入定……真是邪门!”
老者站在旁边,听着吕光均匀的呼吸声,心中大惊,神色也立即阴寒了下来。
“入定伊始,方进内功。口鼻吸气,勿要吸满。一呼一吸,往复七次。气息上浮,浊气外泄。脏腑生气,感应天地。”
老者一脸的不情愿,仿佛照本宣科一样,冷冷念道。
吕光正沉浸倘佯在这种奇妙的感觉中,陡然听闻老者的话音,旋即心头一震,赶忙照着老者之言去做。
他微微张口,空气中夹杂着一种泥土的芬香味道,怦然入腹,令他更加清醒。
忽然,“嗤嗤”一响,似乎有什么东西游动在吕光五脏六腑之内。
转瞬,吕光感觉到一股冰凉清冷的寒意在腹部滚动,进而逸散到四肢百骸,使得他全身内外,甚至连心神都是感到一阵冰冷。
吕光不禁打了个寒颤,全身颤抖。
见此景象,老者脸上倏然显出一层讶异之色,话声也登时变得飘忽不定起来。
但吕光却仍是听得清晰不假。
“引动灵气,纳入己身。告诉我你感觉到了什么?”
尽管吕光紧紧闭起眼睛,看不到四周景物,但是此刻他却是真切的‘看’到了他身体四周飘荡着数之不尽的濛濛雾气。
他的整个人,像是置身在一片云海之间,飘渺无踪,了无痕迹。
呼呼!
突然,这片一望无际的云海中央,凭空现出一个深不见底的深渊。
雾气缠绕升腾,那深渊中仿佛隐藏着什么令人惊惧的东西,四周的云雾竟是无法将深渊遮住盖严。
轰——
一声巨响,震动在吕光心间。
天下世人皆吃早饭,但每个人在吃的东西,却大不相同。
一碗稀饭,一碟咸萝卜条,一个棒子面馒头;鸡蛋却有两个,还是红皮的。
吕光着实有点饿了,就着萝卜条,喝着稀饭,嚼着馒头,只剥了一枚鸡蛋。
刚刚才放下瓷碗,那女子似是已算好了时间,大若蒲扇的手上端着一个极小的碗。
随着她走进来,屋里顿时就弥漫起一股刺鼻难闻的腥臭味,简直让人能把刚吃的早饭给呕吐出来。
他伸手拿起鸡蛋,细细的剥好,光洁的宛如珍珠的蛋清里包裹着拇指大小的蛋黄。
大口一张,鸡蛋从他的左手中凭空不见,吕光竟是一下子吞了进去,连嚼一下都没有。
“你,你!”
女子单手一抬,按住吕光背部,似是要用力拍打,以便让吕光从嘴里吐出那枚鸡蛋。
吕光突觉背上一股燥热,急忙呼道:“停!”他可是对瓶姐的力气知晓的一清二白,若是被她如此一拍,还不痛死。
女子伫立良久,感动的心情才渐渐回复如常,又换成一副愤怒的模样,厉声说道。
“好,我吃。”
“等等。药苦,先喝药,然后再用鸡蛋压一下苦味。”女子一副漠不关心的态度,说出话的却是那么的暖人心脾。
良药苦口利于病,有得人岂非也正像是一味良药。
他们表面上对你漠然冷淡,不闻不问,甚至还声色俱厉,其实内心中或许比任何人都要关心你。
吕光接住药碗,仰起脖子,一气喝掉,碗里连一丝药渣都没留下。
今日这最难熬的时刻,竟让吕光的心中无比高兴。
“这是最后一副药了。以后你纵然想喝,也是不易的。”女子静静的盯着吕光喝完,声音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怅然。
是什么药,这般苦,又如此珍贵?
“瓶姐,这火冠银蛇,可是九阶妖兽。你是怎么连续每日都寻到这些蛇胆的?”
吕光放下碗,问出了自己心中深藏很久的疑问。
一门气功哪怕你将拳脚外功修至巅峰,炉火纯青,也只是可以增加体质,对于境界的提升,并无太大功效。
似吕光这等刚刚晋升到锻体第八层的修者,假使再想有所寸进,踏入真正的炼气一境,就唯有寻到一门切合体质的气功,勤奋修习,生出气质。
兴奋过后,吕光骤然冷静下来,脸上立即现出一丝狐疑之色。
天上不会白白掉下馅饼。
果然!
老者在痛饮了一口酒后,又长长的出了口气,拍拍双手,摇晃如钟的站起身来,双目直视着吕光,一字一字的道:“你,为我去做一件事。”
“什么?”吕光脸色顿时一白,心下暗忖道:“那王启年说到吕家墓地,红衣少女也提及此处,这怪异老者此刻更是要我进入墓地。那里究竟有什么,值得如此多人惦念?”
老者面色红润,单手抚须,道:“对!你进入族中墓地,帮我拿一件东西。”
吕光抬首上下仔细打量着老者。再看此人,只见老者虽是蓬头垢面,但目若朗星,神智清醒,哪里有半点初见之时的邋遢昏沉。
“是一匹马。”
老者字正腔圆,掷地有声的道。
吕光听到这里,已然确定。老者最初的一举一动,全都是伪装骗人的。
“那匹马本来是我的!”老者面上露出深深的阴霾之色,冷冷的道,“我出于某种原因无法进入墓地。”
夕阳衔山,林间青幽僻静,仅有二人的对话声接踵而来。
吕光道:“为什么让我去?”
“老朽我为吕家看守梦溪潭十五载。此潭的一应妙处,自是知道的一清二楚。从你走后,我细心的察看过潭水了。这潭水已经没有淬炼身体的效用了。”老者踏步近前逼向吕光,幽幽说道。
吕光心头忽的一紧,暗思不断,莫非是那古怪的石头所致?
老者观察入微,察言观色,对吕光的紧张反应,早有所料,他微微轻叹,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道:“你放心,谁人没有秘密?想必是你的体质有什么古怪之处,才致使梦溪潭失去了神奇功用。”
吕光的脸色阴晴不定,暗道。
此人心思慎密,瞻前顾后,恐怕从一开始自己出现在梦溪潭边时,他就在暗处观察着我。可是他为何竟是丝毫不提起那奇异石头砸晕他的事情呢?
难道说,他果真被那块石头砸的失忆了?
“哈哈,你莫害怕!我不但不怪罪于你,反而要谢谢你哩。”老者哈哈一笑,伸出脏手拍了拍吕光的肩膀。
吕光脸上一点笑意也无,更无一丝意外之色。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事情,是不能接受的。
老者褶皱的面部微微颤动着,似是想起了一段令他难以忘怀的愤怒往事,声调忽然低迷,咬着后槽牙,冷冷说道:“你很好奇?其实,我是被吕如望囚禁在此的。十五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复仇雪恨!那老匹夫,夺走了本该属于我的一切,我的妻子、祖荫、族位还有那匹马!”
“囚禁?”
听完老者这段话,吕光恍然大悟。
原来此中竟有如此因由,也不晓得吕如望是用了何种手段,居然让这老者十五年来都未曾离开梦溪潭半步。
不过,对老者一再强调的‘马’却让吕光心中迷惑之意更甚,于是脱口问道:“是什么马?”
“不该你知道的,别多问。”老者拂袖一摆,神色不快,有些不高兴的道,“我传你功法,他日你进入宗祠墓地,为我取来那匹马。并且这梦溪潭的奇怪变化,我绝口不提。”
吕还是老的辣。
吕光这时对老者提出的条件,已是心动了七八分。
凡人做事,必有动机目的。
思前想后。吕光认为老者毫无理由编织出此等谎言用以欺骗于他。
吕光脸上全无表情,也不答言,内心在权衡着利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