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感觉很奇异,吕光就仿佛一个跳出自己身体的旁观者,静静观看着发生在自身的这一奇特景象。
吕光端坐在地的身躯,全身有着大小不一的洞口,黑乎乎一片,深不见底。
当那些迎面吹来的劲风刮到他身上时,那身体上的各处洞口,竟是奇迹般的渐渐合拢,越变越小。
恍如大河上护城筑堤的沙袋,在一点点修复完善着‘身体’这项工事。
风继续吹。
钓鱼叟耳中嗡鸣,他听着此句羞辱之言,似是从一个黄口小儿嘴里发出,忍不住心中气恼。他霍然抬起头来,只见那眉骨之下黑漆漆的眼眸中,突然发出一抹蓝濛濛的光芒。
玉女见此情景,诧异的脱口喊道:“噫?你这瞎子眼里怎么会发光?”
蜡黄脸把手中的梆子插进腰带中,慢悠悠的站前一步,上上下下打量着对面的女娃,客气十足的说道:“两位是哪派门下?”
“一个渔翁,一个更夫。有趣,有趣得紧啊。”蓝衣飘飘的金童,在一片金黄阳光的渲染下,煞是引人瞩目。
说着,金童向前一走,眼神满是轻蔑的瞥着蜡黄脸他们,立身在玉女身旁。
二者并肩而站,背后的影子重叠在一起。
蜡黄脸已经注意这男童许久了,听其说毕,他便冷声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又是人,除了人,你们人类修者难道就不知道还有其他生灵吗?”玉女一脸不耐烦,眨了眨眼睛,嘟着嘴巴,哼声道。
从金童玉女出现之后,一直在暗自调息身体的吕光,此时不由得与天婵对望一眼,二人心意相通,忍不住松了一口气,有这金童玉女在前,他们的人身安危,算是暂时有了保障。
须知这对童男童女可不是人,而是‘长生殿’的妖、魔修者!
钓鱼叟沉声道:“他们根本没有人的气味。”
“那他们是……”蜡黄脸闻言神色一震,压低声音问道。
金童神色肃然,和玉女一派笑盈盈的面容截然不同,他神魂传音,向玉女说道:“时间宝贵,亮出身份,救下这书生,一来令他心生感激,二来我们待会儿也好询问一番这蜡黄脸,是否与‘阎王更’有所渊源。”
玉女一双大眼睛滴溜溜转来转去,一会儿看向喘气不停的吕光,一会儿瞪着前边窃窃私议的两个怪人。
看了一会儿,她收到金童所言,轻盈的脚步突然向前一探,裙摆飘摇,红衣下一块黑漆如碳的令牌,立即闪现在阳光之下。
光芒照耀其上,令牌荡漾出一圈圈清滢滢的绿芒。
‘长生’二字炫目异常,映入吃惊发呆的蜡黄脸目中。
“长……生殿!”蜡黄脸目中泛出些许敬畏之色,一颗心几乎要从心腔里跳了出来,脸上顿时堆满笑容,好像面前的金童玉女就是他祖宗一般,只听他急忙说道,“不知二位使者驾到,……在下有眼无珠,无珠。还望二位恕罪,恕罪……”说着低头拱手,抱拳行礼,作态低下。
秋阳悬照,令牌更显诡异。
玉女回身看向站在远处的吕光,目中满是盛气凌人的眼神,仿佛是在告诉他,“你看见了么,这就是我长生殿的威慑之力!你最好不要耍弄花花肠子,老老实实画出那幅图,否则你的下场会很惨的。”
玉女瞧着对面的蜡黄脸,皱眉说道:“倒也不尽然是人人得而诛之,只不过……”
蜡黄脸听闻此言,死气沉沉的面容,突然绽放出一丝开朗的笑容,皱纹堆积到两腮,截口道:“只不过你们长生殿是一向见不得鬼、佛两道修者的。”
蜡黄脸的面容已经扭曲,两手也已颤抖,梆子声更是久久未闻,小腿已然开始打转,但他说出的话,却是倍儿有精神,满是喜意,“世间生灵,谁不入生死轮回。你们现在就乖乖的等待阎摩罗王的审判罢!”
吕光一听,神色动容,心中暗想道:“生死轮回?难道说这阎摩罗王是掌控生灵死生的神仙?”
‘审判’二字才刚从蜡黄脸口中发出,就见他面前的那道幻影竟仿佛是突然活了起来。
蜡黄脸双脚踩在地上影子的尾端,额头上豆大的汗水,滴在黑乎乎的幻影上。
他脸上的五官已不见原位,犹似庙宇道观里一个未成形的泥塑。
吕光、天婵和金童玉女,全都眼睛一眨不眨,静静的盯着蜡黄脸,看他要做什么。
像是受了伤的野兽,蜡黄脸鼻唇间发出一阵浓重的喘息声。
蓬!
一声闷响骤起,遮盖住了他呼吸的压抑不畅声。
猛然间,他突然前跃,脸庞朝地,五体投地,冲着地上那道幻影,狠狠的栽去。
蜡黄脸匍匐在地,与土壤相触,犹在散发着秋阳余温的土地,好像把他全身给烧着了一般。
“吕光!”天婵全部心思,都挂在吕光身上。
她眼疾手快,在吕光从天空摔落下来后,就一个垫步,飞旋而上,双手抱住躺在地上的他,心情很是急乱。
恍惚中,吕光只觉周身百骸涌动着一股奇妙的感觉。
念头甫一回归躯体,他就感受到丹田之处,有一个漩涡,仿佛能吸进数不清的天地元气;而胸口内的心海之中,却漂浮着一块巴掌大小鹅卵石形状的玉石,其上荡漾着莹莹绿光,耀眼夺目;再仔细感受,头顶魂海中竟似还有着一汪湖水,一眼望去,特别令人醒目,触人心弦。
最为玄妙的还要属游走在体内的两道气息。
一道气息冰冷彻骨、沁人心脾,似是一道冰泉在洗涤着全身百穴;而另一道气息则火爆刚烈、热情洋溢,像是一簇火焰在烘烤着周身各处。
这两种截然不同的力量,也不知是由哪而起,快速流动在吕光体内,但它们却有着同一个目的地。
这两道气息,像是游子归家一样,迫不及待的向着吕光腹部下方的气海游去。
吕光认真感受着体内的种种变化,澎湃精纯的两股元气,在身体中四处流动,最终汇聚到一起。
气海好似一个大气球,被灌满了空气,变得胀大饱满起来。
稍至片刻,这两种气息涌动的速度,趋于缓慢。
然而它们带给吕光身体的变化,却是显而易见的。
“怎么这么烫?”
天婵双手托着吕光身体,心神慌乱之际,猛然感觉手掌像是被开水烫了一下,炙热难耐,还稍微有点疼痛。
她心生关切,双手未动丝毫,反而把吕光抱的更紧,不料两掌又是接触到一股凉入心扉的寒气,透过手心,进入全身。
天婵浑身一个颤栗,险些松手。
她看了看站在旁边犹在惊讶的不知所措的安国夫人,心中泛出无边绝望,念头溃不成军,神情哀痛,暗想道,表弟全身忽冷忽热,分明是命不久矣的征兆……
吕光意识清醒,俨然已感觉到了身体中的诸多玄妙之变。
气海中荡漾着两种元气,一红一绿,泾渭分明,井水不犯河水,遥遥相望。
“嗯?这是火系元气的力量,暴躁炽热……”
吕光周身运行着玉魂所传授的行气施力的功法,他心中欢喜,好像是一个得到了自己希冀已久玩物的孩童,在沉心研究着‘玩物’的诸般妙处。
“这是水系元气的力量,上善若水,养育万物,平和自然……”
水系元气好像悬挂在空中的千万条瀑布,力量奔腾不止,水‘气’氤氲。
而火系元气却仿佛锅灶下那跳动闪烁的粗壮火苗,气息狂热可闻,火‘气’灼人。
水、火元气,彼此眺望,接壤而依,它们共同存在于气海之内,可却是没有交融相合在一起。
等那两种升腾在吕光体内的元气逐渐全部涌流到气海中时,他感觉自己全身元气充盈鼓荡,似乎只要心念一动,就能随意调动气海里这两种迥然各异的元气。
“吕光,吕光!”
天婵呼唤的声音中透出浓浓的担心,同时还有几丝惊喜蕴含其中,她能清晰的感觉到,吕光已经恢复了生机,呼吸均匀绵长,心脉跳动有力。
甫一睁开眼眸,映入吕光眼帘的便是天婵那极度关心的眼神。
“表弟,你……”
天婵似是不敢相信吕光能够好转过来,活下命来,神色痴呆的看着离开她怀抱的吕光,眸子里倒映着那高高瘦瘦的身躯。
衣衫破烂,身材纤瘦,飘逸中带着一缕出尘味道。
这一刻,吕光气质更显,那满脸污秽的泥土,全然掩盖不住他精光闪闪的眼瞳。
安国夫人痴痴自语,“刀……厚重沉稳……此人浑身飘散而出的气质就彷如一把开刃的绝世宝刀。”至此她再也不敢把吕光当成一个俗世中的落魄书生了。
天婵神情迟疑,像不认识吕光的样子,摆动罗裙,旋即立身问道:“吕光?”
“婵姐。”吕光眯起眼睛,定身望着俏丽美艳的天婵,笑容真挚,道,“我没事。”
安国夫人走上前来,长长的叹了口气,语气中流泻出一丝妒意,道:“观你全身元气流动,想必定是又有一番奇遇加身啊。”
天婵睁大眼睛,回眸注视在吕光身上,就好像他是天下第一等奇怪之物,眼神中流露着好奇,心中不解师父为何出此言论。
“可遇不可求,欲求得不到。”
吕光仿佛教书育人的先生,竟是对这高高在上的靖道司掌门,开口阐述道理。
吕光思量之际,暗暗向天婵使了个眼色,意在让她向后退去,寻准机会,逃离此地!
这两个孩童,一男一女,也不晓得是何方妖魔,言语癫疯,不知所谓。
但他们确确实实就是冲着自己来的,这一点绝不会错!
靖道司外部诸事,全由她一人扛大旗,统筹执掌。为求平稳,所以她先前才压抑心情数次让步。
安国夫人心中发苦,涩涩的感觉,溢满胸腔。
忍一步海阔天空!
来日待我门下弟子,进入‘多宝天宫’后,我靖道司定会扬眉吐气、一扫过往阴霾,现在所有的妥协是值得的!
安国夫人忍辱负重,全心全意为以后着想,对天婵的期望也更加深了。
“婵儿,诸事小心。”夜色已经很深,可安国夫人的心情却更深沉。
此际放天婵下山,实为无奈之举,原先周天泽出现之时,她已经知晓太多秘密了。可能她是顾及师徒之情,才没有当场反戈,若是她下得山去……安国夫人暗自摇头,不敢再想。
天婵神色如常,回复以往神态,弯眉下的一双眼睛,泛起冷漠的目光,低头道:“弟子遵命。”
经过昨日接连发生的变故,天婵神色稍露疲态,可她心情却很是开朗欢喜。
此刻摇身一变,气质超然,‘圣女’风采转而忽现,加诸在身。
“韩师妹,咳…你三年来,全由师姐我照顾,对外界修者之间的勾心斗角不太熟悉,加之你性格冷淡,与人不善,很难与人相处。此番下山,勿要招惹其他修者……你那表弟与那二位‘怪人’颇有瓜葛,师姐嘱咐你一句,尽早与那书生,咳咳…撇清关系,置身事外。”潘芸在旁窃窃私语,低声说道。
……
安国夫人回身转向天婵,柔声道:“婵儿,为师本想借天下俊男人杰的炼气功法,来让你完善‘葵水九阴之体’,‘圣女招婿’实为幌子,为师又怎会让你委身他人呢?周天泽对你虎视眈眈,我是想以此为由来躲避他的威逼利诱。不料之后,又生出这种事端。再说他乃当朝太子,你我虽为出世在外的修者,但却无法独善其身!彼时他继承大宝,身具天子龙气后,便能克制诸般元气。我等修真者受大周王朝皇室节制,难以变革。”
长篇大论,娓娓道来,安国夫人苦口婆心,顺杆上爬,接着潘芸的劝慰之言,趁热打铁,敲打着天婵的心扉。
天子龙气,克尽修真者的元气?
天婵与潘芸听闻此言,俱都神色一惊,不明所以。
吕光远远的看着天婵微蹙娥眉的神情,暗道婵姐是外冷内热的性子,虽然三年来两人不曾朝夕相处一刻,然而她少时养成的性格,早已是深入骨髓,很难更改了。
这安国夫人与那姓潘的女弟子,也不知说了些什么,想蛊惑婵姐心神。
其实天婵她心中自有主意,对这番话左耳听右耳出,已然是不太相信安国夫人所言了。
吕光眼眸顿时发出一丝光亮,心中不畏不惧,驱散了适才的一丝的犹疑。(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