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一日,眨眼即过。
又是静夜。
这一整天,吕光体会到了以前从未经历过的生死危机。
不过,还好最后因祸得福,成功炼化了紫霄道尊的这缕仙念。
严格意义上来讲,他现已修成鬼仙,其实不用再特意的去擒拿金蟾仙童。只是,如今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已经是骑虎难下,不能撒手不管。
吕光立在窗畔,眉头微皱。
只因三天已过,道林和尚却依然未有半点儿音讯传回。
“大哥,我家的那几位老祖宗皆已同意了父亲的建议,全面和钟氏一族开战!麒麟瑞兽既已现身在姜水城,此乃证据确凿,钟家已是百口莫辩。”姜小虎从屋外笑着走了进来。
他说的兴高采烈,眉飞色舞。
吕光看着这个与他年纪相仿的憨厚少年,眼里不禁也浮起笑意。
姜小虎一直都是这种大大咧咧的性格。
“大哥,你就安心在此养伤吧!我姜氏一族和钟家争斗已久,父亲断然不会就此罢休,轻饶了他们。”姜小虎说的兴起,手舞足蹈。
吕光微微点头,道:“好,还是得多谢姜伯伯深明大义,能和我道派携手并进,共同斩妖除魔。金蟾仙童欲要召唤域外天魔,此事非同小可,一定要阻止他。这也是姜家身为荒州第一修真世家分内之责。”
姜小虎挠了挠头,道:“大哥,你现在说话也跟我父亲一套一套的。我还是觉得在百草园里的那个你,有趣。”
吕光笑了笑,脸上闪过一层追忆之色。
是啊,仿佛一切就在昨天。
然则吕光明白,在百草园中那段静谧安然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
而今他乃是长生殿之主,是将来要重组修道者联盟的道派领袖。
他的肩上担着很重很重的责任。
姜小虎见他不再说话,神情不由得落寞下来,无奈的摇了摇头,缓步走出房间。
夜凉如水,窗外冷风呼啸。
吕光此时此刻的心境,已很难能向其他人讲明说清。
大道漫漫,便纵有万种愁绪,更与何人说?
……
听竹轩。
姜如望沉着脸。
他虽已年迈,双腿残废,但眉目依旧凛然坚毅,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瞳里,散射出熠熠精光,不怒自威,令人望而却步。
姜颜站在他身前,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姜小虎从竹林走到亭廊屋檐,刚走到门外时,远远窥见屋内的气氛有点不对劲。他眼珠滴溜溜的乱转,立刻就想偷偷溜走。
“小虎!”姜如望喝声道。
姜小虎脚步一顿,慢慢转身,皮笑肉不笑的道,“父亲,我没事,没事。就是看看你歇息了没有。”
“回来!”姜如望挑了挑眉道。
姜小虎耷拉着耳朵,蹑手蹑脚的走到厅里。
“小虎,颜儿,为父最后再警告你们一次。不许和那个吕光走得太近!”姜如望把手中的茶碗,往桌上一摔,冷冷的道。
姜小虎脖子一仰,道:“父亲,我长大了!早就不是那个尿裤子的三岁小孩了。我能分得清好歹,吕大哥他对我和姐姐绝无歹心。在百草园时,他还救过姐姐的命呢……您这样是不讲理…”
姜如望满面肃然,以眼神斥责他。
姜如望立时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姜颜的眼睛中隐有滢滢泪光。
她低着头,涩声道:“父亲,您说的对。女儿确实钟意吕光。在百草园里我和他一同历经了许多危险,我相信他的为人!您刚才所说的那件事,我不信。如果他真要图谋我姜家的‘子崖洞天’,试问又怎会救您,为您驱走脑海里的那缕魔念?”
她这番话,言语之间,充斥着深如大海的情意。
姜如望气的脸色发白,凄然道:“颜儿!你怎么就不懂为父的一片苦心呢?我承认那个小子的确有过人之处,小小年纪,便已修炼到显形道境。但你们也知道,他是修道者啊!现在天下大势所趋,与道人交好,你们俩是要毁了我姜氏一族的千年基业吗?”
对于姜如望来说,没有什么比家族利益更加重要了。
尽管他很疼爱自己的这双儿女,可在关乎到如此大是大非的问题上,他也只能疾言厉色的告诫姜小虎和姜颜,不可再与吕光混迹在一起。
姜颜固执的垂着头,不再说话。
姜小虎亦沉默不语。
“你们俩真是要气死我才心安呐!吕光和那位杀戮成性的白鬼,此番忽然来到荒州,这事定然不像他们所说的那般纯粹,谁知他们有没有其他心思?”姜如望嘴唇哆哆嗦嗦的道。
他停顿稍许,语气逐渐温和下来,轻声道,“也许他们是在觊觎着金紫霄道门的道术,妄想借我姜家之手,来个一劳永逸。为父深思熟虑,权衡利弊,这才答应帮助吕光,去剿灭巫云山的那群妖道。你们以为我是为了什么,还不是想让他们尽快离开我姜家,以免多生祸端。”
姜小虎怔了下,道:“那父亲您先前所说的和钟氏一族正面宣战,也是哄骗大哥的托辞了?”
他的性格虽则憨直坦率,头脑也略微有些简单。
但他却绝不是没有心眼的傻子。
初时他还不解姜如望为何这样做,转念一想,他当即醒悟,心中暗道,是了,钟神秀差点儿杀死大哥。父亲是担心大哥他们马上前去钟家寻仇。如此一来,姜氏满族势必也得被牵扯进去。更何况,钟神秀竟然能以一人之力,从容不迫的重伤大哥,可想而知,钟家的实力已然远在姜家之上。
眼见姜如望怒容满面,姜小虎的脸上努力绽放出一个酸涩无比的笑容。他呆呆的望着姜如望,凝注着在他眼中渐渐变得陌生的父亲。
“您…何故要做到这个地步啊!修道者又怎样?自我认识大哥的那一天起,他就从未做过一件伤天害理的事。此次如若不是他以身犯险,发现了金蟾仙童的秘密,荒州还不晓得有多少百姓,会死于非命!”
说到最后一句话时,姜小虎的目中已尽是痛苦之色。
他做梦都想不到,当年那个正直无私,心怀苍生的伟大父亲。此刻竟是变成了一个只关心家族兴亡,阴谋诡计频出的奸诈之人。
对,奸诈!
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纵使姜小虎明白自己心中这样腹诽生他养他的父亲,有些不敬,可他内心深处就是这样想的。
“放肆!”姜如望抬手重重的拍在桌子上。
姜小虎默默的垂下头去。
姜如望怒喝道:“从今日起,不准你们再去见那个吕光!明日我自会想办法,让他们离府。父亲的这双腿就是受了钟家暗算,才落得个如此惨相。但现在,我还不是得忍吗?!小不忍则乱大谋。吕光他醒来之后,就盘算着去击杀钟神秀,这是要陷我姜氏一族于水火之中啊。”
屋中檀香袅袅,暖意熏人。
姜颜的心却慢慢变得冰凉。
她猛地跳起来,大呼道:“不要说了…不要说了……我不见了还不成吗,不见他了。修真者和修道者……你说怎样就怎样吧!”
她反身冲向夜幕里。
姜如望叹了口气道,“小虎,去看看你姐姐。”
姜颜埋头奔跑,丰腴的身影在夜色里化为一道波浪。
此时她的心情也岂非就像那被狂风吹拂的海面?
波澜四起,惊涛拍岸。
她一路来到西苑厢房。
她擦干脸上的泪水,敲了敲门。
里面无人应答。
她心里突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急忙推开屋门。
空荡荡的屋子里,杳无人影。
蜡烛烧到一半,桌上有张信纸。
她一个箭步,冲到桌旁,拿起纸张,却见上面写着一行小字:
姜伯伯也是为你和小虎好,终归道不同,难以为谋。今日一别,山水难再逢,珍重,不见。
“珍重…不见…再见再也不见…”姜颜喃喃低语,目中的泪水无声流下,“为什么你是修道者,而我却是一个修真者…为什么…这是为什么!”(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