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总有许多你曾经颇为熟识,甚至朝夕相伴,关系十分亲密的人,但这些人,总会因为各种各样的事情,而突然消失,化作你记忆里的一道殇。
世人皆知,荒州有七七四十九峰。
群山掩映,一座酷似驼峰的高山,突兀至极的出现在灵舟下方。
这座山的名字也十分形象,双驼山。
灵舟缓缓降落,梦驼山庄,荒凉无比。
白鬼对这个地方很熟悉,但现在这里已跟她印象里那个山清水秀,绿草如茵,鸟语花香的庄园没有半分相似之处了。
入目,尽是碎石枯枝。
黄昏临近,天色更暗。
一座孤零零的大殿,伫立在园子正中间。
或者说,她是对山庄里的那个人很熟悉。
那个人严格意义上来讲,是她的妹夫。
当年她在山门中修成人形以后,和妹妹小青,一同离开了长生殿,暗中在世间传道布法。在这期间,她们认识了一个书生,一个很奇怪的书生。
这个书生,从未修炼过什么道术。
可他居然在第一次听到何谓开窍闻道之时,脑海内就立刻自行开启了神窍。那时白鬼刚下山门,可还没见过太多惊才绝艳的修道天才。
于是,这个书生便引得她和小青,极为好奇。
当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心生好奇之际,往往也就是自身沉沦的开始。
不出意外,白鬼的妹妹小青,道行还略微浅薄,她率先沉沦。
她不顾一切的嫁给了这个书生。
然而,其实这个书生的父亲却是靖道司的一位府君大人。
棒打鸳鸯的戏码,上演的很快,很惨烈。
小青死了。
白鬼走了。
后来,白鬼开始嫉恨那个书生。
此刻这个名为许人山的书生,就这样安安静静坐在屋檐下,他已老的不成样子了,然而,他的眼神却依旧很好。
他认出了白鬼。
白鬼却已有些不认得他。
二人对视良久。
约莫半柱香后。
白鬼说:“你怎么变成了这副模样?”
书生说:“心魔丛生,折磨自己。”
白鬼冷冷的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书生说:“我只恨我当日不该听信了父亲的话。”
白鬼道:“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从百草园里出来的?”
书生说:“七日前。”
白鬼道:“你真该死去,为我妹妹陪葬。”
书生神色木然,自语低吟道:“是啊,我该死。”
白鬼冷哼道:“跟我走,带上你的‘梦驼铃’,为我去驱魔。”
书生脸上的表情很痛苦,机械似的点点头。
他转而看向道林和尚,强笑道:“老友,一别数年,我们又见面了。你既然隐居在蛮州,为何不来看望我一下?”
道林和尚长叹道:“只因我也不想再回想起当年的事情。”
“唉。”只见书生也在叹息。
道林和尚神色悠悠,目中也似有哀伤之色。
白鬼道:“好了,走吧。幸亏你没死,现在对我还有点儿用。”
她这句话说的很绝情,一点儿情面也不讲。
可是书生在听到她这句话后,双目中却忽然浮起笑意,仿佛白鬼越是这么对他,他的心底就越好受似得。
人岂非皆是如此?
当一个人心中充满悔恨的苟活于世时,往往最能让他心情稍加快慰的话,就是友人的嘲弄和讽刺。
吕光和彩衣在旁边安静看着三人间这微妙的气氛。
他心中暗叹,看来又是上一代的恩怨情仇啊。
梦驼山庄距姜水城约有五七八百里之遥,固然彩衣可以用浑身气劲催动灵舟,但她体内的灵气在这连番的飞行旅途中,消耗的也是极快。
因此,从清晨到黄昏,耽搁的时间委实不算短了。
一切都得抓紧。
书生也毫无任何一句废话。
他看似佝偻颤巍的身体,立时从椅子上站起。
白鬼也不再多说一个字。
似乎所有故人重逢的悲欢喜乐,皆在那深深的一眼万里之中。
……
一路上,吕光都在悄悄打量着这位老态龙钟的书生。
他有些不理解为什么道林和尚,非要多费工夫,跋山涉水的去往那偏僻荒芜的驼山,去找寻这样一位身形孱弱的老书生。
如若吕光观察的没有错,这个书生,至多只是显形一境的道人,离修得神魂,位列鬼仙的地步,还差了十万八千里。
连白鬼和道林和尚,都不敢说有十成把握的‘驱魔’之事,这个行将就木的书生,能做到吗?吕光心中在不住的打鼓猜疑。
驱魔,顾名思义,驱除姜如望脑海之内的‘魔念’,也就是那头生有紫霄道雷念头的鬼王。
荒州之行,发展到如今,已着实有些脱离了吕光原先的预料。不过,当道林和尚出现后,仿佛一切困难,都迎刃而解,转危为安。
不得不说,当年的白鬼,还真是交游广阔。
好像每一个犄角旮旯,都有她故人的存在。
灵舟降落在姜水城郊外。
众人步行入城,走至姜府门前。待得下人通禀完毕后,不消盏茶工夫,姜小虎和姜颜便已亲自来到府门前。
“大哥,我就知道你还会回来!”姜小虎兴高采烈的道,说话间还不忘拿眼角余光去瞥着他姐姐。
姜颜耳根一红,眼神有些躲闪,道:“你怎地又折回来了?”
吕光微笑道:“事未办完,当然得再回来。”
姜颜轻声道:“是因为我父亲的病?”
吕光颔首道:“我曾答应过你,一定要帮你寻到绛珠仙草。此刻这株能使人百病全消的仙草虽已没了,但你父亲的‘病’未尝便不能医治。”
姜颜目光看向他身后的许人山,脸上露出恍然之色。
她默默垂下头,不再多问,仍带着众人,一路穿堂过院,走向听雨轩。
时至深夜,屋外天寒。
房间里的炭盆,烧的极旺。
姜如望自然还没安歇。
这三年之间,他很少能在子时之前睡着。今晚也如同往常,他捧着一本书,在随意的翻阅着,以此来打发这漫漫长夜。
夜,寂夜,死一般的沉寂。
风,冷风吹。
窗外竹叶抖动,簌簌作响。
风中,院子里渐渐响起一阵阵轻微的脚步声。
姜如望眉头微微挑了挑。他已经听出,来的人很多。
小厮坐在外屋,打着盹儿。
姜颜拍了拍小厮的肩膀,笑声道:“你去外面看好门。”
小厮不安的道:“是,是小姐。”
姜颜抬眸望向里屋的姜如望,柔声唤道:“父亲。”
姜如望见到又是吕光等人,脸上不禁露出苦笑,无奈道:“贤侄,看来你是铁了心的要把我这把老骨头给折腾散了。”
吕光道:“姜伯伯言重了。您中的魔念之毒,并非无法可解。颜姐和小虎,日夜担忧您的生死,身为他们的朋友,我又怎能袖手旁观。”(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