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宗面孔上倏然浮起一丝诡谲的笑意,深邃的双眼猛地望向飞舞在高大梁柱上的婀娜凤凰,勃然变色道:“朕问你话,为何不答!”
他洪亮而微怒的声音里分明挟带了不可抗拒的威严,这种气质随着宣宗的帝王生涯而愈发明显。
此刻正伏在宣宗怀中的月妍也不由得感到逼人的惊恐,迅疾起身凝望向宣宗,柔声道:“陛下,你不要动怒,是我吩咐宫人们不得透露。若陛下真想知道,就让臣妾告诉你吧。”
说罢,月妍回转身子,白净脸庞上堆起淡淡笑意,和缓对跪倒在地簌簌发抖的宫人道:“没事儿了,你退下吧。”
“是,娘娘。”年纪尚幼的宫人显然被宣宗突如其来的厉声所惊吓,答话中有了明显的惧怕和抽泣声。
凝视着她充满畏惧离去的身影,月妍忽然想到从前的自己,亦是如此卑微,卑微到尘埃中。“不,我再不能如此卑微!”
暗想着,月妍收敛了飘忽的心绪,温柔眸光静静拂上宣宗的面孔,静声道:“臣妾从前身为侍女,蒙陛下不弃,才有了今日的身份。我亦不敢做他想,只希望能长陪伴陛下左右。”
桃红烛光兀自跳跃着艳丽的光泽,月妍雪白皓腕上火红玛瑙镯子端静滑落,手心抚着宣宗威严的面容,月妍心中感触不已,轻声道:“陛下为了国家整日操劳,臣妾不希望晚间还让您烦心后宫。”
顿一顿,月妍狠下决心,银牙紧咬,缓缓从鹅黄衣袖中抽出一封书信,双手奉上,伏身拜倒在宣宗跟前,语气坚决道:“但,这件事关系重大,臣妾实在不敢隐瞒陛下!”
“哦。”宣宗迅疾拿起月妍手心中的信笺,略抖一抖,那雪白笺子上墨黑的字迹便展开在桃红的烛光下。
片刻后,宣宗面色沉寂下来,无声的沉默蔓延在方才还柔情四溢的嘉则殿。月妍这时候反倒安稳了心念,目光灼灼地凝视着宣宗,等待着他的反应。
“这信,你从何处而来?”宣宗望着月妍在烛光中妍美的容色,沉声道。
月妍肃正了颜色,郑重道:“黄八子娘娘戕害了南筠公主,毁了左氏一门,身边尚存良知的宫人冒死把这绝密的信件偷将出来。”
宣宗盯劳了月妍的脸庞,忽而笑道:“你是为了自己,所以才想扳倒黄八子?”
情知答话关系到自己在这深不可测的宫廷中的未来,一时间,月妍只觉得一股悲愤涌上心口。
是呵,龚玥玥又说对了,生活在帝王身旁,享有的不过是凉薄的情爱,更多的是无边无尽的猜测。
“奴婢侍奉陛下前是少嫔馆的梳洗侍女,若是陛下那日厌倦了,我再做侍女也未尝不可。”
月妍紧紧凝望着宣宗深邃的双眼,坚定道:“黄八子为了在朝中寻找靠山,攀附权贵,害了那么多无辜的人!就连,就连少嫔馆的龚姑娘她也不放过,与阿史那皇后联手,意欲谋害她!”
顿一顿,月妍放缓了声音,偌大鹿样双眸微蓄了泪水,端静地叩首道:“陛下,这样蛇蝎心肠的女人,如果再常留在您身旁,下一次死去的说不定就是臣妾!”
她娇嫩如春花般的容颜呈现的绝望让宣宗霎时间回忆起往昔。曾经,那个让他全心全意爱恋的女人,也是这般,悲绝地离去,“陛下,臣妾去了!”
明晃晃的光线下,她蝶一般美丽的身体悬在一股柔软的白绫上,那样的场景,在数年前曾深深刺痛了宣宗的心。
“不!朕不会让你离开我!”宣宗悲怆的声音在朦胧的夜色中愈发显得痛惜。
一把扶起跪拜着的月妍,猛然把她紧紧拥入怀中,宣宗感觉着幽幽窜上鼻翼的丁香味道,不住低语道:“不,朕不会再让你离开,朕要永远拥有你。”
耀红的烛光跳跃了月妍满眼,冷下来的心意忽而被宣宗满怀的柔情打动,将欲垂下的雪白手儿终于温柔的抚上他宽厚的脊背。
一面轻拍着,月妍秀丽的面孔忽地泛起点点疼怜,心中暗想着:“不会离开的,我不会离开陛下。但,我亦不愿永远只是傅夫人的影子。”
少嫔馆内铺就的白石小径上匆匆走来一个小小的少女,墨蓝的天幕中繁星闪烁如晶石,璀璨的光芒安静地洒在她粉荷的宫装上。
但如此柔和的良辰美景她却无心观赏,只垂首快速地走着。
彼时龚玥玥正携了秦娥在竹林间的凉凳上吟唱歌谣,欢笑声不时惊起林中的归鸟,清脆的鸣叫声阵阵传入耳畔。
那急匆匆行进的少女忽地看到碧绿竹影中一身玉白烟笼轻梅衣衫的龚玥玥,不由加快了步伐。
待到走得近了,她呼吸仍旧急促,额头上沁出晶亮的汗珠,轻声道:“龚姑娘,我来了。”
柔白手心托住香腮,龚玥玥清容淡笑道:“丽光,你的为人,我自然清楚。上一次若不是你,恐怕墨宜到死都不知道幕后主使为何人!”
轻叹一气,龚玥玥妙目内波光暗转,低低道:“恐怕今夜陛下就会去你们娘娘那儿,我着实该谢你。若非有你相助,我龚玥玥就算是三头六臂也无法扳倒黄八子。”
被龚玥玥唤作丽光的这名少女,就是在黄八子处当值的侍女。这些年来,她一直被隐忍在心头的秘密折磨地寝食难安。
甚至有时走在暗夜的宫巷上,她都会本能地感觉害怕。总是有一股凉意窜进身体,好似背后有魂魄的双眼在打量着她。
身为黄八子的侍女,日子长了,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丽光多少都知晓了。也想要逃离,但一个卑贱宫人的话,有谁会信?
直到,那一日,她偶然遇见御花园中赏花看景的龚玥玥。
不知怎的,这个被称为“冷美人”的清瘦少女却用温言叩开了丽光封存多年的忧心。“丽光,每个人命途不同。若你不愿意将知晓的事讲出来,我亦不逼你。”
龚玥玥眼眸悠然拂过自己紧张盈怀的面容。“但是,跟着这样狠心肠的主子,你的路,又会与她有什么分别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