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后不到一秒钟,大概那药丸子还没落地,房门便被人从外面推开。潘竹青转头一看,原来还是傅雲。
两人一个站在窗边,一个站在门边;一个身穿睡袍衣衫不整,一个满脸绯红气息狂乱……就这么沉默对视了片刻,潘竹青才开口问道:“落下东西了?”
“潘大哥。”傅雲跨进门槛反手将门关上,随即一步步走向潘竹青,直到两人只有一步之遥时才停下脚步。“我喜欢你。”说出这四个字时,她的声音和眼神显得从未有过的坚定有力。
“我知道。”潘竹青淡然回应。
她又向他迈近半步,有些悬殊的身高差使她不得不仰望着他的脸:“我从小就喜欢你,只喜欢你一人。无论你娶的是谁,心里喜欢的是谁,我都喜欢你,从来没有休息过。”
他微微怔住,如朗星一般的眸子陡然散漫又迅速凝聚,随即依旧淡淡的回应:“我知道。”
“那你喜欢我吗?”这个问题汇聚了她十几年的勇气与耐性,当她终于说出口时,只觉得仿佛卸下了心头所有的重量。
“我……”大概是被对方的勇气和魄力震慑住,成日伶牙俐齿大道理连篇的潘竹青,竟也有语塞的时候。“不知道。”
“那你能不能……试着……喜欢我?”她此刻说话的不连贯并不是因为她紧张,而是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激动之情拍打着她的心扉,让她无法控制说话的力度和节奏。“你不必急着回答我,我……求你答应我考虑考虑行吗?”
屋子里立刻安静的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和心跳声。偶尔有晚风吹打窗棂,摇起罗帐。此时的每一秒钟都如一个春秋般漫长绵延。
不知过了多久……
“我会考虑。”他一句没什么温度的话语,划破了整张安静的默片。
但也是这一句没有温度的回答,让傅雲瞬间尝到了喜极而泣的滋味:“潘大哥……谢谢你……”
“谢我什么?”他有些疑惑。
“谢谢你没有立刻拒绝我,谢谢你说的不知道……这对于我而言,已经很满足了。”无论他最终的答案是什么,今晚,她总算给了自己这十多年来的痴恋一个圆满的交代。
她边哭边笑的可爱模样,让潘竹青的心不知不觉柔软了许多,抬手将她鬓边有些凌乱的头发拢在脑后:“回去吧,路上小心。”
“嗯!”
约莫半个钟头以后,马车载着满心欢喜的女孩奔驰在沧州官道之上。万家灯火早已吹灭,只有头顶一弯明月和散落天际的朗星守护着她和她美好的梦想。
“我会考虑。”这一句单薄的,根本算不得承诺的话语,如今竟成了最动人的情话,在傅雲脑中反反复复的重播。
眼看转过几个拐角,便是赵府的大门处了。无辜加班的车夫和墨雨打着哈欠,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想借此熬过困意。
可意外,总是在人们毫无防备时忽然袭来……
她觉得满天星斗都在默默的注视着她,就像潘竹青明朗坚毅的眼睛……
万幸的是,傅雲最后跌落的地方,是一个驿站门口堆放着的枯草垛。可落地的前一秒,她还是被吓晕了过去。
跌在路边狼狈不堪的墨雨,眼睁睁看着傅雲摔了老远,他早已吓得面如土色,刚从地上爬起来,就跌跌撞撞的奔过去看个究竟。到了跟前,便发现躺在草垛中的傅雲已经双眼紧闭,没了动静。
“傅姑娘!傅姑娘——你醒醒,醒醒啊!”静谧的街边响起墨雨惊惶失措的呼叫。
没多久,车夫也捂着受伤的腿脚,狼狈不堪的走过来,嘴里还不安的自语:“这可怎么好……这可怎么好啊……”
傅雲从昏迷中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下午的事情了。睁开眼睛首先看到的,便是龚玥玥那张愁云惨雾的脸。
当两人眼神相遇时,龚玥玥立刻破冰而笑:“你醒啦?”
“玥玥……”为了表示自己思维清晰,傅雲哑着嗓子艰难的唤了她一声。
龚玥玥双手合十如释重负的祷告了一句:“谢天谢地!幸好你没事!你觉得怎么样?有没有哪儿觉得疼?”她今天一早就到事发现场去看了一眼,听墨雨的描述,当时傅雲摔的很远,若不是有草垛缓冲了一下,估计不死也要残废。
可是这大半天的昏迷不醒,还是让龚玥玥心里不上不下,万一摔伤了脑子,那后果也是不堪设想的。
如今她倒是醒了,似乎也认得人,口齿尚算清楚。可说出的话,表现出的神情,却让在床边的龚玥玥和小梅都傻了眼。
“他说他……不知道是不是喜欢上我了。他说……会考虑……试着喜欢我!”
“玥玥,我好开心,就像做梦一样……”
傅雲由于情绪激动兴奋,一把抓住龚玥玥的手,说话断断续续,整张脸上写满了毫不掩饰的快乐。
“别说这些了,大夫说你摔的不轻,你有没有哪儿觉得不痛快啊?头晕不晕啊?”话虽如此,可龚玥玥心中十分动容,她认识傅雲这么久,从未见她如此快乐过。
“我哪儿都痛快。”
见傅雲苍白虚弱的脸上挂着如此纯粹傻气的笑容,小梅犯起了嘀咕:“小姐,她不会摔傻了吧?”
“我看真的很难说。”龚玥玥撇了撇嘴向傅雲无奈的吐槽道:“我说傅大小姐,你刚刚出了车祸你知道吗?咱能先关心关心自己的伤势吗?咱能先不花痴吗?”
实际上,傅雲的身体也确实没什么大碍。但因为事出突然,她当时又心不在焉,所以对那一瞬间的回忆有些模糊。
傅雲自己倒并不在意,但龚玥玥心里却不知不觉犯起了嘀咕。她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但她的潜意识里总觉得,此事或许并不是一宗简单纯粹的交通意外。可她也清楚“人有失手,马有失蹄”这个道理,总不能凭着自己的第六感便断定此事另有隐情。
但用不了多久,她心中这原本只有指甲盖一般大小的模糊疑团,因为一个人的到访,迅速生根发芽,直至根深蒂固。
这位来访者,便是傅雲心心念念的潘竹青。
潘竹青是在傅雲醒来的第二天忽然赶到赵府的。当时傅雲正蓬着头发坐在床头随意翻看医书典籍,龚玥玥正坐在床边替猫儿剪指甲。
忽然小梅匆匆忙忙推门进来,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雲儿……雲儿……你……你猜猜看……谁来看你了?”
傅雲聪明沉稳,可反应向来比一般人慢半拍。而龚玥玥或许没她稳重,却胜在思维敏捷,脑子转的飞快。小梅话音刚落,她便几乎是下意识的脱口而出:“你这么激动,该不会是潘竹青大驾光临吧?”
傅雲整个人僵住,一动不动的看着小梅,等着对方的答案。最终小梅没有辜负她的期望,对龚玥玥竖起拇指赞叹道:“小姐……英明。”
龚玥玥一脸不以为然,放开手中的猫咪,淡淡的问:“这有什么难猜的,人在哪儿了?”
“田海……正领着他……进来呢,我……就赶紧跑来报信儿了。”
听小梅说完,龚玥玥便发现床头傻坐着的傅雲此时几乎可以用“蓬头垢面”四个字来形容,立刻慌了起来:“喂,你还傻愣着!快把头发理理啊!”
傅雲也立刻惊觉自己如今的尊容实在不雅,赶紧慌手慌脚的整理松散的发髻。龚玥玥满手的猫毛,只得求助小梅:“小梅你帮帮她。”
机灵的小梅早已奔向梳妆台,请来了梳妆的家伙们,有条不紊的在傅雲头上忙活起来。龚玥玥也没闲着,洗了手,拿了丝绢走回床边:“来,给你擦把脸。”
没过多久,傅雲便从一个面容不雅的伪病号脱胎成了普通人。赶巧的是,此时门外也响起了至少两个人的脚步声。
“潘大人,这边请。”
田海的声音给屋里的人提了个醒。龚玥玥抱起猫儿,对傅雲说了句:“好像来了,咱们先闪了啊。”言罢,便带着小梅向屋外走去。
为了避免尴尬,龚玥玥本想在潘竹青到来之前从相反的方向溜走,却还是在房门外与他迎头遇上。
她目视前方,只能看见他胸口衣襟上的文官绣饰,但该有的礼貌不得免俗,毕竟来者是客:“潘大人别来无恙?”这句完全没经过大脑考虑的蠢话脱口而出之后,她立刻便后悔了。人家病了这么多天,就算是个傻子也不该这么问吧?这也太不会聊天了吧!
“还算康健,多谢夫人挂心。”
即使没有抬头看他,即使他语气温和,态度有礼,却也能很明显的听出他话中的暗讽之意。龚玥玥心中满意,这么一来,终于可以将自己与潘竹青彻底撇干净了。
“你是来看雲儿的吧?那我就不打扰了,去给你们准备些茶点。”
“有劳了。”潘竹青始终淡淡的回应着她的冷漠和心不在焉,心里出奇的平静。或许这便是一种习惯,当人们终于习惯了另一个人泼来的一盆盆冷水时,便可以彻底的心死转身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