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少想都没想,张口便来:“劝君更进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赵长垣的反应倒也不输给他:“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消万古愁。”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第二日醒来时,恶少觉得头痛欲裂,口干舌燥。刚甩甩头,便听见耳边传来杜若桐的声音:“相公,你醒啦?”
恶少坐起身,才发现已经睡在自己房里,皱着眉头揉了揉太阳穴随口问道:“我怎么回屋的?”
“是醋坛子把你送回来的。”
恶少半天没缓过神来,等到恍然大悟时,整个人从床上惊跳起来:“糟了。”
慌慌张张奔到赵长垣房门外,只看见肿着眼睛的田海正拿着扫帚打扫庭院。
“他人呢?”恶少不安的问。
田海忍住哭腔,艰难的说:“少爷,天没亮就出门了。”
恶少奔到昨夜品酒之地,酒觞还倒在两人各自坐着的地方。他捡起昨夜自己用了大半夜的酒觞,赫然看见杯中熟悉的记号。那是他亲手所刻,夜里看不出端疑,只有白天才能分辨仔细。这只酒觞给他抹了一晚上蒙汗药,专门拿来放倒赵长垣,没想到,不知何时已经被那白脸子偷龚换柱了去。
“好你个大白鹅,酒品居然这么差!”
恶少扔掉酒觞气急败坏的吼了一声,隐约间,似乎记起昨夜昏迷前赵长垣对他说的话:“你想替我赴险,办法挺聪明,可还是被我识穿了。看来咱两,还是我去更有胜算些。”
恶少无力的靠在假山石壁上,望着昨夜赵长垣曲着腿坐着的地方,回想起他当时手里随意抓着一根树枝在地上胡乱涂鸦的样子,酒觞多半就是在那时被掉了包。
其实恶少想要替赵长垣跑腿,并不是一时冲动,或是义气用事。且不说赵长垣身份特殊,就说两人对于玉门关外西域的了解程度,赵长垣都是远远不如恶少的。
虽说两人都没去过,可人家恶少的师父,却是如假包换的西域人士,更是明教的一位长老级人物。此人在中原隐姓埋名混了十年之久,许是一时心血来潮,顺便教了这么个徒弟。
但这件事,只有恶少自己心里清楚。大家连他会功夫这档子事儿都是刚知道不久,谁又会探究他这身功夫从哪儿学来的呢?
但此时说什么都已为时已晚。因为赵长垣早换上一身行商公子打扮,揣着一份前些日子从战俘那里搜出的敌国通关文碟,快马加鞭向西北方向狂奔了好些时辰。
日头高照,已是正午时分,为了能节省时间,赵长垣这大胃王硬是忍住了在路边下馆子的冲动,找了个阴凉大树下喂了马,又吃了些干粮,便迅速踏马而行。
越往西北方行进,沿途风貌越是荒凉,到处是战火和铁骑摧残践踏过的痕迹。一路上村舍破旧,人烟稀少,贫瘠的田地里,只能见到老人,妇人和孩童。这景象让赵长垣心里很不舒服,想必是这边关年年战乱,军队在民间强抽壮丁的结果。
他脑中忽然想起龚玥玥曾经对他描述过的,一千年后那所谓的“和平年代”。男女平等,人们生活安逸自由,连他听着都无比向往。一种从未有过的想法在他心中隐隐作痛起来。妻子从那么美好的时代回到现在,又被他硬留在身边,她实际上会不会很委屈?她会不会,并不想醒过来?
“不会的,她说过她想和我在一起。”他用力甩开脑中不安的想法,默默自语:“而且,我无论如何也放不开。”
他攥紧缰绳,忐忑的心事淹没在马蹄踏地声中。
几天披星戴月的赶路,赵长垣的身影终于来到玉门关附近。此时的他,已是人困马乏,疲惫不堪。等过了关,便是敌国境内,他必然要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应付未知的突发事件。所以他当晚决定在附近寻个妥当的客栈好好休息一晚,养足了精神才是上策。
关内关外虽然尚未开通商务往来,但此处往来的商人却不为少数。不让明着做买卖,却架不住两边的爱财之人暗地里投机通货。这种状况并不稀奇,也成了赵长垣此行的保护色。他这次出行,为自己准备了两个身份。用现代话说,是怀揣两国护照,便于让两国官员查证,但没一个是他自己的。
他勒马停在一家名曰“玉池店”的客栈门前,见这店家高门阔院,人来人往,想必不是那些乱七八糟的黑店,便下马走上前去。
站在门口招呼客人的店小二顿觉眼前一亮,抬头便瞧见这位美青年牵着白马立在跟前。他不由倒吸一口气,在心中暗赞,哪儿冒出个这么好看的公子!赶紧将他引入店中:“这位客官里面请。”
不仅1世纪是个看脸的时代,就算在古代,这爱美之心也是人皆有之。更何况那个时代的生活并不像如今这样多姿多彩,没那么多男神女神,今天这个花美男,明天那个长腿哥哥供大众观赏消遣。所以长相好看的男女,走在路上倒是比现如今更加引人注目。大名鼎鼎的潘安,走在街上被妇女们用水果蔬菜砸的抱头鼠窜;更可怜的是花美男卫玠,竟被人活活给看死了。
赵长垣这相貌,若换在民风彪悍的时代,估计也免不了被人围追堵截。可毕竟北宋还算是个相对保守的朝代,再加上他平时总是一身武官打扮,所以通常人们最多在他背后窃窃私语,多看个几十眼也就只得作罢了。
但此时此刻,他一副文弱装扮,身处在朝廷鞭长莫及,又常常兵荒马乱的国界处,接收到的目光和口水,便不再那么客气了。
铁着脸跟在店小二屁股后头走,只听得对方笑吟吟回头问他:“您这是要吃饭,还是住店呢?”
“先吃饭,后住店。”说这话时,他听见自己的肚子向他发出强烈的抗议,这几天实在是太对不住五脏庙了。小二似乎也听见这声响,抿嘴一笑,继续将他往空桌子领。
绕过满堂食客,他被带到一张四人方桌旁,店小二麻利的拉开椅子请他入座:“您先坐着,小的给您先上壶好茶。”
小二刚离开,赵长垣便用余光瞄到周围人还在没完没了的欣赏他。姑娘家倒还含蓄,最可恶是那些满面油光的猥琐爷们,那下流的眼神让他浑身的血霎时冲向天灵盖,恨不得一拳一个把他们全砸扁了才解气。可残存的理智告诉他,此时此刻,他除了瞪着一双天真无邪的大眼睛装无辜扮无害之外,别的什么也做不了。家中娘子还等着他拿药回去救治,他岂可中途惹是生非耽误时辰呢?如今背井离乡,还是收敛些好。
想到这儿,他决定不再理会旁人无礼的目光,转过脸看向墙上挂着的菜牌子,计划今晚要如何善待自己的肠胃。
不知何时,一个佝偻的身影,操着苍老沙哑的嗓子,出现在客栈店堂门口。只见他衣服上大洞小洞破个没完,花白的头发像被炸过一般蓬在头上,满脸黑油,所到之处,便留下一股子呛鼻的酸臭味。这情形与刚刚进来的赵长垣形成了极端的对比。这一前一后,一美一丑,实在天差地别,狠狠将众食客们的感官神经刺激了一把。
“这位爷……求您行行好,打发点吧。”这老人捧着手掌一开口,众人便了然于心,不过是个叫花子。
被他靠近的客人嫌弃的捏着鼻子别过脸吼道:“走开,臭死了!”
“这位大姑娘,您行行好……”
“滚开,别弄脏我的衣服!”
他步履蹒跚的求过一张又一张桌子,遭来无数白眼与唾骂。在这兵荒马乱的地方,谁都没什么归宿感,人情冷漠是真的,但他浑身上下散发的恶臭,才是众人最难以忍受的地方。最后他终于一无所获的来到赵长垣跟前。
“公子……”
才刚刚开口,他与赵长垣双方都还未来得及反应,客栈里几个五大三粗的保安人员便适时出现,捏着鼻子对他吼道:“诶诶诶,我说你怎么回事儿,非要我们把你叉出去是吗?”
老叫花哭丧着脸哀求道:“店家,我这不是太穷太饿了么?要不是逼到这份上,谁愿意腆着老脸要饭呐?”
其中一个面目不善的保安不耐烦的嚷嚷道:“我管你呢,要饭出去要,别打扰咱这儿的贵客,滚!”说着,便抬起一脚要向叫花子腿上踹过去。
说时迟那时快,这保安眼前忽然闪进一个白影子,接着脚趾一阵剧痛:“嗷嗷嗷——”踢到石头了吗?居然这么硬!
嚎叫了几声,睁开痛出涕泪的眼睛,这才发现刚刚闪过来的白影子不是别人,正是坐在身后一直没说话的美貌公子,也就是赵长垣。
伙计们都是见过世面的人,虽然心里憋着火,但摸不清赵长垣的底细,绝不敢轻易得罪。赵长垣并未佩戴什么象征着土豪身份的珠宝珍器,但那身衣服料子却实在瞒不过这些丝绸之路上的准行家们。更何况他刚才结结实实挨了那一脚,却依旧面不改色,云淡风轻……这年头,越有本事的人越是低调,还是别得罪他为妙。
“诶哟公子,您没事儿吧?”
“踢您哪儿了?疼不疼啊?”
大伙儿言不由衷的赔不是,赵长垣也不理睬,自顾自的解下钱袋子,拿出一锭银子递给老叫花。(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