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施夷光未言语,越王后又问道:“西施姑娘是准备,日后如何呢?”
腊月的天愈发冷了,殿外开始下起了小雨。小雨淅淅沥沥,在房檐滴答滴答。鸟声在房檐处依旧欢叫。
“我为越国女子,日后……什么样的日后,自然是越王和王后说了算。”施夷光缓缓说道,看向窗外的小雨。天有些蒙蒙,她晓得,这殿外的屋檐下,有好几个燕子窝。
施夷光看着窗外,嘴角勾起了一抹笑,转头看向越王后:“王将才还说,要立我为妃。”
浅浅一笑,一双剪水秋眸,勾人心魄。
越王后在心中庆幸,幸而当年将她带在宫中调教,从不曾让勾践见过。
“虽为越女,但你亦是昔日吴王后。”越王后看着面前的施夷光,开口道。
施夷光听及此,眼色变了变,她看着越王后:“王后是何意?”
“攻下吴国,吴王亦在姑苏台自刎。身为吴王后,怎能留在越宫?”越王后看着她,说的自然极了:“我已与文种大夫和范蠡大夫商议过此事了。”
施夷光看着越王后,张了张嘴,她想问问,范蠡是怎么说的。可是话到嘴边,又问出来了。
不管说的是什么,如今都已经在和越王商议了。
“你说,若当时你跟吴王在姑苏台殉情了多好?”说着越王后轻叹一声,带着惋惜:“他却真是爱你爱到骨子里头了。明明国之将灭,知晓你是越国细作,还将你送了回来。让你往后的日子,好好活着。”
说着,越王后轻声笑了笑,又道:“可是,要怎么好好活呢?”
“所以王后的意思是如何?”施夷光端直着身子,转头看着越王后:“要我如何活?”
越王后摇摇头,看着施夷光,一笑:“活?你怎么能活?我今日前来,就是想跟你好好谈谈。”
施夷光的脸色渐沉,看着越王后。好一会儿,才道:“谈?谈如何让我死么?还是谈让我如何平静的接受?”
越王后迎着施夷光的目光,毫不躲闪:“夷光,论才情相貌,天下无有人及你。你这样的女子,太美好了。我小心翼翼了三年,可惜如今,还是让越王看到你了。”
施夷光听着越王后的话,微微垂下头,手抚上眼角,浅浅一笑,带着些许凄凉。笑起时的眼角皱纹深了深,她轻轻的扶着,看着面前的桌案眼神有些木然:“就算我助越灭吴,将我一生都给了越国,还是抵不过这乱世纷争,人心叵测。”
说着,她又想起了夫差。
忽而她抬起头,看向越王后:“可我为何要答应?就算死,我也要让你们背上忘恩负义之名。”
语气虽然带着怨怼,可眼神确是一片木然。她如何不知,不管如何,她是一定要死了。不过方式不同而已。
越王后端坐着,看着面前的女子,脸上的神色一成不变,依旧是温和。
她看着施夷光,轻轻开口:“其实,夷光你也不想生的吧。”说的声音柔和,连目光都带着柔和。
只有将生死看穿,且无心的人,才会在谈到自己的生死之时,有这般目光。
“为何不想生?”施夷光听着越王后的话,嗤笑一声:“雅鱼,你老了,所以你怕了。”
越王后雅鱼看着施夷光,看着她眼角的皱纹:“夷光,你也老了。”
施夷光敛起笑意,看着面前这个不过比自己大十岁的女子,明明只大自己十岁,两鬓却早已霜白,脸上的风霜,让整个人看起来,老了十岁。
施夷光吐出一口气,转头看向窗外:“可是,我答应了夫差,要好好活着。”说着,施夷光觉得心口一紧,她疼的弓下身子,手抚上心口。
越王后见此,起身走到施夷光旁边,亲自扶着她,替她一下下轻轻顺着背:“这么多年,你还是对他动心了。”
施夷光任由越王后扶着,垂着头扶着心口,未曾多言。
殿中变得安静起来,殿外雨声依旧,落在房檐下,滴答滴答。
良久,施夷光坐直了身子,将身旁的越王后轻轻推开了些。
“你走吧,我答应便是。”端正的坐着,挺直了背脊,看着正前方,眼中没有波澜。
越王后看着施夷光,点点头,又勾唇笑了笑:“我知晓你是个明理的女子。”说着提着裙子,缓缓起身,而后转身,往殿外走去。
施夷光身子一挪不挪,木然的看着前方。听着身后的脚步声。
忽而身后的脚步声一顿,接着便是越王后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看着施夷光端庄的背影:“夷光,你莫要觉得孤独。你走之后,我会来地下陪你。”
说罢,殿中恢复寂静。良久,又是一阵脚步声,渐渐远去。
夜幕将至,下雨的日子总是暗的快。外头候着的宫娥走入殿内,开始点灯。
次日,扬子江旁。站着越国众臣子。江上冬风呼啸,吹的一群人衣带翻飞。
其中越王勾践站在人群之首,后面便是文种、范蠡、逢同等大臣。
越王后雅鱼站在一旁,身后是带着面纱的施夷光。
施夷光身着一身白纱衣,一头青丝绾着。双手放在髀间交叉,白色的纱裙被江风吹着,飘飘似仙。她偏着头,目光平静的看着江面。一阵阵冬风吹的江上波纹四起。
越王勾践看着,忽而长叹一声,转头看向越王后。
越王后别开目光,看向施夷光:“西施姑娘,请吧。”
西施转头,看了看她,又转头目光扫过,停留在站在勾践身后的范蠡身上。范蠡眼眶有些红,紧咬牙关撇开脸。
西施忽而一笑,带着些许轻蔑:“范蠡大夫许的归来红妆相聘,看来只有来生再续了。”
范蠡偏着头,依旧别开眼,开口道:“送西施姑娘上路吧。”
越王后接过话:“送吧。”
话音一落,旁边的侍从拿着牛革做的麻袋,将西施套上,西施站着的身子,躺了下来。她看着面前的麻袋,呼吸有些急促。却是一动不动。
在麻袋里头装着,似乎比外面的要暖和一些呢。她抱住自己的手臂,目光变得柔和起来。
夫差,这一世我负了你。便来阴间陪你罢。
袋子系好,在上面绑上石头。侍从将麻袋抛弃,一扔。
‘扑通’一声,水花溅起。岸上众人皆是未发一声。都此般看着那麻袋渐渐沉了下去,直至不见踪影。
吴既灭,勾践以西子为亡国尤物,浮西子于江,令随鸱夷以终。《修文殿御览》
西施之沉,其美也;《墨子亲士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