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溪轻咳一声,他这才住了嘴。
进来坐吧。乔木淡淡说道。
心里的隔阂还没解开,但把一个大男人撂在门口,凭白惹得四邻疑惑,终究也不妥。
浩哥说嫂子还在生气,我看他胡说。要真生气,还会让我进来么?依我看,嫂子是个明事理的人,就他才是个小器巴拉的家伙。
罗力扬进来,大大咧咧地往沙发上一坐,又逗弄几下小黑,熟络得自己家似的。
阿溪,你这小妮子,干嘛像个木头似的杵在一边,我又不吃人,来,坐我边上,都是自己人,干嘛要搞得神神叨叨的。我看,都让浩哥把你们给教坏了。如果不想待他身边,就到我那里去,我随时随地欢迎……
乔木倒不想这是个话唠子,一讲起来真有滔滔江水连绵不绝之势。看着阿溪微微蹙起的眉,乔木赶紧泡了杯茶过来,递到他手里,打断他的话。
罗先生找我有事?
别叫先生,叫我阿力,或是力哥吧。罗力扬转回盯着阿溪的脸,挠了挠头,朝乔木嘿嘿笑道,楚浩那厮不地道啊,老牛吃嫩草,非弄得我管你这小姑娘叫嫂子不可,多别扭啊。
力哥--这样叫他,乔木其实也很别扭,楚浩不在,你若有事找他,可以打他的电话。
罗力扬咧嘴一笑,觉得这个称呼好极了,至少让他感觉到自己在某人面前抬起了头。
我是来找你的。放下手中的热茶,在乔木的惊讶中,罗力扬打开随身带来的黑皮包,掏出一个黑皮小本,放到她面前,这是我给嫂子,给……
叫我木子吧。他挠了挠头,很不习惯地停下来,乔木会意,淡淡地提醒道。
这是我给木子的见面礼。罗力扬很满意她的表现。
又是见面礼?那日被纪敏华的见面礼搅活得十分烦躁,他不会也整出了些名堂来吧?
你打开看看。他两臂张开,往沙发上一靠,似乎在等待看她露出惊喜。
机动车驾驶证?乔木真的吃了一惊。
她有去考驾照的想法,只是一直挤不出时间。现在人家全都办得妥妥的,还给她送上门来了。
浩……阿浩不是要我准备一份大礼包么,没礼物我怎么好意思去喝你们的喜酒。罗力扬轻描淡写地笑道,我这也是借花献佛,木子可别嫌弃礼物轻了才好。
乔木都管他力哥了,那打死他也不会在她面前,像以前那样,称楚浩为哥了,充其量就叫在名字前面加个阿字好了,这样辈份扯平了。
乔木咂舌,这礼物还叫轻吗?光是去驾校报个名,费用已经不菲了。
不过,他既在交通部门工作,办这事,想来应该也不用费多大的劲。
力哥,我……我没……
你那车开得比好多人大男人都强,真要去参加驾考,包准一试就可以直接过关。我这只是替你节约了一点点时间罢了。
这礼物,我不能收。乔木摇摇头,可不能因为她,害罗力扬违规犯错误。
这小妮子的心思就摆在脸上,可爱的样子,看得他心情大好。
办都办好了,你不收不行呀。哪有刚办出来的证件,马上又去注销的,那不是不打自招吗?你要我给自己找个虱子摆在头上么?
他撇撇嘴,又拿话半真半假地吓唬她。
咬咬牙,那……就收了吧。
万一真要有人追查,就说自己花钱买来的。
还有一件礼物,你也一并收下吧。罗力扬又从包里掏出一个信封递过来。
里面的东东,只翻看一眼,乔木就当场石化了,驾照对她来说,已经是份厚礼了,没想到还有更贵重的礼物在后头。
是车主过户变更的信息,那辆福克斯,所有者的姓名,署的是乔木两个字。
罗力扬嘿嘿一笑,又开始口没遮拦了:被感动得傻了吧?还是有钱好啊,动不动就送辆车。亏得我待他那么好,怎么不见也送我一辆?这么多年,眼见我穷得叮当响,就是不肯赞助我一星半点的,他那良心真是被狗吃了,好东西只晓得拿去哄老婆,也不知道惦记一下我这个好兄弟。
一旁的阿溪终于忍不下去,不屑地出言讥讽道:浩哥就是送给你,你敢收么?
罗力扬一怔,没料到她突然冒出这样一句,说得又是实情,一时间居然嗔目结舌,找不到话来反驳。
他这公职的身份,到底是有些不方便的。
车就停在楼下的9号车位里,这是车钥匙。
阿溪把钥匙放到沙发前的玻璃茶几上。
乔木反应过来,拿起钥匙塞回她手里,一个劲地摇头拒绝:阿溪,这个礼物我不能收。
都决定跟他一刀两断划清界线了,收了这东西,只怕更加脱不了身了。
看她态度坚决果断,阿溪只好无奈地说:这是浩哥送的,如果嫂子不肯收,就亲自跟浩哥说吧。
乔木觉得楚浩那双深邃黑亮的眸子是一对千里眼,不等她想拿起手机,他就把越洋电话打过来了。
礼物喜欢么?
乔木犹豫了一下,还是嗯了一声。
那辆车你开过许多次,应该很熟悉了。你先开个一年半载,等技术练得纯熟了,我再给你换一台好的。
又不是生日,干嘛要送我礼物?
给你带步用的。顿了顿,他话里流露出些许不快,我不喜欢你搭林绍谦的顺风车。
这小心眼让她又喜又酸,沉默几秒,叹息道:楚浩,谢谢你。不过,这件礼物我不能收。
怎么,莫不是觉得这车档次低了?要不,你就先开阿江那辆法拉利吧,等我回来,直接带你去选一台你喜欢的。
楚浩,我是认真的。乔木知道这男人一点也不笨,故意曲解她的意思,不想再拖沓了,我想我们该结束了。
为什么这么说?他在那头问。
乔木瞟了一眼,客厅里的一男一女并不避讳,照样杵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那就如实说吧,他们想听就听个够。
纪小姐来找过我。她说,你们的婚礼在这个月十号举行,她还说,你对我没安好心,接近我,是有目的的。
你认同她的话?
他的声音波澜不惊,乔木想像不出他是什么表情。不过,既然把事情摊开了,那就干脆来个彻底的了断。
乔木管不了罗力扬和阿溪吃惊的神情,说道:我不知道她说得对不对,但我很遗憾没有帮得上你的忙。明天我会搬出兰亭苑,还有,你给阿溪阿泉派别的任务吧,我不需要他们保护。
楚浩并没有她意想中的气急败坏,只是淡淡地说道:你把电话给阿溪,我有话跟她说。
乔木把手机递给阿溪:他找你。
阿溪嗯嗯啊啊地应了几声,挂断后,将手机还回来:浩哥说,礼物送出去,就不会再收回来了。嫂子可以搬出去,我和阿泉还是像以前那样继续跟着你。嫂子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只管当我们不存在好了。
那不是一如既往么?乔木无力地笑笑,霸道惯了的人,又怎么可能听凭她的安排呢。
我还是走吧,孤家寡人一个,在这里看你们打情骂俏的,受不了。罗力扬站起来,先借你的福克斯用用,浩……阿浩不让你出去,那就让阿溪送我回去吧,我没有车,这里离我住的地方远。
不等乔木开口,就听阿溪说道:罗局,你可以让你们局里的司机开车来接你,也可以搭车。兰亭苑这里交通很好,无论公交还是出租,都可以把你送到目的地。
罗力扬白她一眼:我有跟你说话么?我问的是木子!
都说到这份上了,乔木哪有不同意的份。
阿溪鼓着嘴出去了,屋里才安静下来。
脑子一静,便又想起了纪敏华的话,他做事目的性极强,那么,自己到底哪里引起了他的兴趣呢?
越想脑袋越痛的时候,电话响了。
木子,明天是你复查的日子,我正好有空,陪你一起去,顺便查查陈白宇的岗。便是不在同一家公司,程曦还是把她挂在心上的。
好。乔木揉着太阳穴应道。
陈白宇是她的主治医生,程曦和他就是陪她看病的时候认识的,病没进展,两人却一来二去地很快发展到了现在这个阶段。
乔木脑子受过损伤,十二岁以前的事,她统统都忘了。这之前所有的事情,都是外婆一点一滴告诉她的。只是老太太年纪大了,很多事情都记得不太清楚,乔木便对过去也是模糊糊糊。
把老太太的话总结下来,乔木的身世就是父母双亲早亡,她被外婆贯得极为调皮,十二岁的时候,偷偷爬到树上摸鸟蛋,结果摔了下来。
这一摔,命是保住了,但却留下了严重的后遗症,那便是丢失了部分记忆。
找回过去,是乔木的心愿。但陈白宇说,人的大脑构造很复杂,医学上的事,不是她想怎样就怎样的,除了药物治疗,剩下的,就只能看老天爷的心情了。
老太太脾气有些暴躁,常和邻居发生口角,于是搬家成了常事。
只是家这样搬来搬去的,琐碎事多了,一忙起来,乔木便渐渐不像以前那样在意过往了。
记忆的缺失,多少还是遗憾的,但也并不妨碍她生活的实质。日子照样过,工作也得照样做。
都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凡事强求不来。老天爷都安排好了的!只是不记得一些事了,又没缺胳膊断腿的,比起别人幸福了不知多少倍,有什么好计较的。外婆总是如是说。
这一点,乔木跟她的想法完全一致。复查的事,于是也慢慢的没以前那样上心了。
陈白宇对她的情况比较了解,检查过后,又是开药。
拿到手里,乔木连药名也不看,直接把东西塞到包里。这些年药是吃了不少,除了头痛发作的少了,关于记忆的恢复,却总是不见什么效果。
心情要保持舒畅,记忆的事,不要急于一时……
陈白宇又开始了,说的又跟以往一样的话,乔木听得都要起茧子了。这番话,她闭上眼睛塞住耳朵,也能倒背如流。
陈白宇终于说了点新鲜词:过几天,b市的张教授会到我们医院来学术交流,如果你同意的话,我就把你的病情给他看看,希望能有法子。
乔木想也不想地应允,我同意。
乔木并不是敷衍他,这些年,陈白宇一直在努力,可她总不见好。想是自己医术不精,无法帮助患者走出困境,他的心里也是自责的。
张教授是享誉全国的著名脑科专家,如果他也没办法治愈她,陈白宇的心里便不会那么难受了。这样也好,一来可以帮她治疗,二来也可以提升他的业务水平。
有道是人各有命,乔木不想他心里带着这样的内疚。
有好消息的话,你就立刻通知你。如果没有办法,就别打电话骚扰我了。她基本不抱希望。就是怕希望越大,失望也会越大。
程曦看得倒比较乐观:等你好了以后,可别又像小时候那样,偷偷爬到树上去掏鸟蛋……
掏鸟蛋的事,程曦也是听外婆说的。乔木对此不止一次表示过怀疑,自己那么好静的一个人,以前真有那样调皮捣蛋过吗?老太太敲着她的头说:小时候野得跟只猴似的,如果不是摔过那一回,哪有现在这样文静老实!
算了,都过去了,想计较也计较不来了。
就算我想再那样调皮一次,也没有那样的树可让我爬了。乔木叹息道。
陈白宇笑笑,顺势揶揄她:是啊。你这毛病,说不定还得再爬一次树才能好。
现在的城市,高楼林立,四处钢筋水泥,绿化少得可怜,路旁和公园里仅有的那些树,都珍贵得跟宝贝一样,哪还有可能让人爬上去放肆呢!
乔木撇撇嘴,贫嘴!就你那老实巴交的小样,被小曦教坏了。
教坏就教坏,反正我把他全盘接收掉,就不会祸害到别人了。程曦笑嘻嘻地盯着陈白宇,泛出满眼桃花。
小曦,你继续查你的岗吧,我得先走了。检查结束,药也开了,乔木拎起包,起身往外走去,再不走,鸡皮疙瘩就要掉一地了。
程曦朝陈白宇吐吐舌,追在她身后,出了医院。
你的新东家效益不好吗?才上几天班,就放假了?
乔木回答:我正跟着他们学做工程预算。他们刚完成一份投标书,老板看他们扎扎实实地累了十来天,就给了几天假,我跟着沾光罢了。如果中标,可能还会给个免费旅游。
程曦惊呼道:啊,你的新老板真大方。木子,不如你跟他们说说,我也跳槽过去,可不可以?
你现在的工作也不错啊,为什么要跳槽?
如果不是因为楚浩,乔木认为自己不会到正安去的。姚氏被楚天国际收购后,工薪水跟着水涨船高,福利比以前也强了好几倍,没有理由再换营地。
做人不能太贪心!乔木告诫她。
好啦,我也只是羡慕你,替你高兴嘛,却被你当成眼里只认钱的小人了!程曦瘪了瘪嘴,不高兴地皱起眉。
我明天搬家,你有空的话,过来给我搭把手。
搬家?为什么要搬,你真跟楚大少闹掰了?
我跟他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以后,桥归桥路归路。
那这车……进了停车场,程曦指着福克斯问道。
默然两秒,乔木说道:他借给我开的,过几天就还给他。
程曦长长叹了一口气:木子,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你了。藕断丝还连着,有这样子分手的么?
乔木不语,她对那人真没有把握,楚仲琨的话都不放在心上,又怎会听她的。
车驶上马路,行了好长一段,程曦才想到这个问题:你没驾照,不怕被交警关进拘留所?
乔木没有回答她,车速却慢下来,然后缓缓靠边停下。
怎么了?程曦奇怪地问。
乔木拉开车门:那边有人。
有人怎么了,大路上多得是人!
程曦十分不解,顺着乔木的视线往前望去,前边几个男男女女,正与一个蓬头垢面的妇女在纠缠。
程曦赶紧下车,快步追上乔木:你认识他们?
乔木摇摇头。
远处,有孩子尖叫,有大人的喝骂,也有那妇女撒泼的大哭。
走近了,就看到一个男人正拿脚踹倒在地上的那个妇人:疯子!疯子!!
揍死她,她想抢走我儿子。旁边的女人火上浇油,激动地咆哮着。
啊……你还敢咬人?男人叫了一声,一个用力,把那疯妇掀翻在地,扑上去又是一阵拳打脚踢。
疯妇被打得头破血流,却不叫疼,只是一边挣扎一边大声地喊着:你们这群坏人,我要杀了你们……还我孩子,还我孩子……
打啊,打啊,揍死活该!有人看热闹。
早死早超生,免得再祸害他人。有人兴灾乐祸。
这疯子真危险,赶快打电话叫警察……也有人同情。
木子,你要干什么?看到乔木拨开围观的人,分出一条道来,程曦急了,想拖住她,乔木却置若罔闻,飞快地走进人群。
放开她!乔木推开打人的男子。
这疯女人是你的老妈呀?放个疯子出来,想害人么?
伤了孩子怎么办?杀了人怎么办?
……
乔木掏出钱包,把身上全部的现金拿了出来,塞到孩子父亲手里。
真对不起,我没有看好她,让你们受惊了,我很抱歉。这点钱,你们先拿着,赶紧带孩子去医院检查一下吧。如果有什么情况,你们打我的电话,我会负责的。
乔木很诚恳地把电话号码写在纸上,交给对方。
孩子母亲还在骂骂咧咧,孩子父亲却冷静下来。孩子只是受了点惊吓,并没有受到伤害,倒是自己被这疯子咬了一口,也不知道会不会感染什么脏病,还真得抓紧时间去查检化验一下。
谁知道是不是个假号码,不能放她跑了。有人好心提醒孩子的父亲。
乔木镇定地说道:你可以现在打过来试试,看看我有没有说谎。
就算是你的号码,谁敢保证你等下不会换号码不会关机?
乔木只好又掏出身份证,递到孩子父亲手里,你放心,我不会跑的,我只是想把她先送到疗养院去。
对方总算同意放行,丢下疯女人,一行人在骂骂咧咧声中往医院去了。
程曦走上来,扯扯乔木的手臂,小声嘟哝:你又不认识这个人,干嘛要帮她。
她是个好妈妈。乔木喃喃说道。
父母早早亡故,记忆里没有他们的音容笑貌,对她来说是个天大的遗憾。
知道自己这话戳到她心里去了,程曦赶紧闭了嘴。
乔木扶起疯女人,柔声问道:阿姨,你那侄子呢?
我要仔仔,不要侄子。你把我的仔仔赶跑了,你把他还回来。女人又撒起泼来,发狠地推搡乔木。
阿姨,阿姨,那不是你的孩子……
你们把我的仔仔藏到哪里去了,啊,你们这些坏人,坏人!女人疯疯癫癫的,根本不听解释,举起手要往乔木身上落下。
程曦见状,赶紧在旁边用力一推,疯女人躲闪不及,一个趔趄,人直直往前栽下去,头磕在水泥地上,顿时晕了过去。
木子,别管了,快点走吧。再不走,等她醒来,又要惹事生非的。
乔木却是固执得不肯听劝:你先走吧,我把她送医院去。
程曦哪里放得下心,只好跟着一起去了精神病院。
接待她们的,是她的主治医生。
医院正四处寻找,见她被送回来,都松了一口气,医生对乔木更是十分感激。
这个病人的臆想症特别严重,常常偷偷跑出去,在外面伤过好几次人了。
我看你们这里的管理应该很严格吧,为什么病人还能跑出去?
医生脸上一红:这个女病人的病情有些特殊,发病的初期,看不出什么异常,所以,我们的管理人员可能就松懈了。
等你们看出来的时候,她已经跑到医院外面去了?程曦忍不住讽刺起来。
我们在管理上是存在一些疏忽。医生很不好意思地承认。
她病得很严重吗?别的都漠视,乔木只关心她的病。
这位女病人发病的时候特别狂躁,什么人都不认,有一次,她还把我们的医护人员和她的监护人给弄伤了。
程曦倒吸了一口凉气,朝乔木使了个眼色,又悄悄捅了她一下。
她的监护人监护不力么?乔木问道。
来了好一会儿,也不见她的监护人,乔木曾经见过的那个大个子。
医生摇摇头:她的监护人待她很好,每个月都会来医院看她。她跑出去的几次,都是她的监护人找她回来的。这次也许她跑得有点远了,监护人又不在,所以……我们没能及时找到。
我能见见她的监护人吗?
医生抱歉的说:他不在。而且,我们对病人和家属的一切资料都是保密的。
她的监护人,在乔木印象中,并不像是个不关心亲人的人。
乔木只是想再叮嘱那大个子几句而已。不过,既然医生说涉及隐私,那她也不便强求。(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