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胖忙为他求情道:“大战在即,三十军棍下去,非死也伤,不能上阵杀敌,还多个拖累,不如让他戴罪立功。”
林哥儿也道:“还没见到敌人就先打折自己兄弟,不吉利。”
周湛道:“且先记下,放在前军立功,功业不成,加倍责罚。”
鬼柳棍却哼了一声,说道:“纳贿说情,岂可轻饶,纲纪不正,何以服众。”
李默道:“打!狠狠的打,打的他长记性。”
周湛兼军中执法,听李默这么说,也是无奈,只得下令扒了小七的裤子,当众责打三十军棍。打板子也是有讲究的,轻重缓急不同,效果自然也不同。
李默嘴上说的狠,谁又敢真往里整?高举轻放,糊弄了过去。
饶是如此,仍是打的小七鼻子冒泡,哭爹喊娘。
打完小七,李默向众人训话道:“为什么要当兵,有人说当兵是为了吃粮,混口饭吃,这也没错,人活着就要吃饭,吃饭的道道很多,种田、经商、做官,只要肯下上功夫,都能吃上饭。种田要流汗,经商有风险,当兵就要流血!这个道理自你们从军之日就应该明白,揣着明白装糊涂,那是混账王八蛋!平日不打仗你端碗吃肉,要打仗了你就当逃兵,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他指着那两个逃兵:“这两个人,临阵脱逃,置同袍兄弟于不顾,这种人已经不是我们的兄弟,他是我们的敌人,最阴险最狠毒的敌人,对敌人我们还要讲仁慈吗。”
起初李默要处置两个逃兵,军中许多人不以为然,认为都是家乡兄弟,何苦大动干戈,又听说其中一个是宁家举荐的人,更是以为李默只是虚张声势,咋呼两声,面场上有个交代。
直到李默打了小七,又杀气腾腾的说这番话,众人才悚然动容,知道他玩真的了。
一时间三百号人鸦雀无声,天地间只余寒风和肃杀。
这种气氛让李默也觉得很不舒服,但他知道自己必须适应,因为他无路可退。
他的目光从一张纸脸上扫过去,飘向远方,然后陡然收回,凌厉地瞪了两个逃兵一眼,其中一个逃兵与他目光相对,顿时吓昏了过去。
李默转身喝问军法何在,周湛捧刀出列。李默申明两个逃兵的罪过,将一根令签折成两段丢在周湛面前。
先断令签,再断人首,这是军中规矩。
胡八已知自己必死无疑,反而笑了出来,冲着李默叫嚣道:“你将来必不得好死。”周湛上前,一脚将他踹翻。命两个执法者将他按住,捧刀授予军中刑杖。
军中刑杖就是具体具体执行军法的人,虽是个老兵,却从未杀过人,持刀时双手颤抖。周湛连喊了三声杀,才敢下刀,一刀下去,脑袋没掉,受刑者一跃而起,窜起来就跑,被鬼柳棍一棍抽翻,躺在地上抽搐,鲜血喷的满地都是。
军中刑杖胆颤心惊,竟然不敢上前砍杀。
眼看出了这样的乱子,李默顿时大怒,上前去劈手夺了军中刑杖的刀,令人将地上抽搐的逃兵扶起来,当头一刀下去,但听得一声惨叫,人是死了,脑袋却没掉——李默这一刀因为心慌走偏了,砍在了逃兵的脑壳上,刀锋被卡住,半晌才挣回来。
热血喷了李默满脸都是,他的手在颤,腿脚也在发软,四顾一看几百双眼睛盯着他,他不觉心头一震,竟然生出一股怯意,只想丢了手中血刀,找个地缝钻进去躲起来。却就在这时候,他看到了一道雪亮的目光,正刀子一般刺过来。
原来第五营出逃兵的消息已经传到了中军,赵破阵亲自赶来督察。
赵破阵的目光冷飕飕的,刺的李默冷津津地打了个寒颤,但这一惊之后,他反倒镇定了下来。事情到了这一步,自己若弃刀逃走,那下一个跪在这挨刀的只怕就是他自己。
军中无父子,军令如山倒,上百、数千、几万人的军阵,靠什么维系纪律,就是靠这一股肃杀之气。
这股气无影无形,却又无处不在,要想统率这支军队,首先得承认有这一股气的存在,其次摸索它的规律,顺应它,最后驾驭它。只有做到这一点,才能成为一名合格的统军者。
李默忽然什么都想通了,他昂起头,挺直腰杆,迈步来到胡八面前,胡八眼前一黑,就有晕厥的迹象。周湛和军中刑杖赶紧向前将他扶住,一人扶住他的身体,一人牵引他的头发,迫使他将脖颈曝露出来。
李默活动了一下手指,用手在他脖颈上按了两按,问:“可有遗言。”
胡八早已没了刚才的狠劲,嘴唇哆嗦着,却不能说出话来。
周湛道:“他自知罪孽深重,只求速死。”
李默手起刀落,将他的人头砍了下来。
杀人之后照例要喝一碗去秽酒,李默砍了两个人,就要喝两碗酒,大碗的烈酒。李默喝完酒,镇定地处置了善后,又重申了军纪,这才解散队伍,跑步去见赵破阵。
赵破阵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心里是满意的,自李默的第二刀砍下去起,他便知道李默已经脱胎换骨了。
看着自己一手选举栽培的年轻人成长起来,赵破阵心里当然高兴,但高兴归高兴,申斥依然是少不了的,五营人马里只有李默的营里出了逃兵,身兼执军法的他不可能无动于衷。
李默诚心接受训斥,所部出现逃兵这是相当严重的事故,只是挨两句训斥就已经是法外开恩了,偷着乐吧。
行军打仗不是请客吃饭,更不是小孩过家家,它始终与血腥为伍,杀戮为伴,热血作悲歌,阴谋成欢笑。不是那么好玩的。
晚上,李默用皮囊里的水擦了身上的血迹,无心茶饭,也睡不着觉,一闭眼就能看到两颗血淋淋的人头。
胡八的头冲着他一时哭一时笑,好不惊悚。
夜半实在睡不着,李默就带上弓箭独自外出巡营,第五营与第四营相邻。第四营副将货郎李也在巡夜。
货郎李论资历比李默要深一些,又是赵破阵的爱将、义子,这次赵破阵和他和李默、铁锅吕一起推荐给常督管。这三人中,论资历,货郎李胜过李默,论功绩,货郎李远胜铁锅吕,然而诡异的是李默和铁锅吕都顺利转正录名了,他却被刷了下来。
货郎李本名叫李文喜,原来在兴县军中效力,跟李默私交不错,第五营出逃兵的事他一开始就知道,还为李默捏了一把汗,担心他处置不当会惹麻烦。
后来听说李默把两个逃兵都斩了,才松了一口气。
一见面他就打趣李默道:“怎么,冤鬼缠身,不敢闭眼?”
李默道:“冤鬼缠身是无稽之谈,但不敢闭眼是真的,一闭眼就能看到他们。”
货郎李拍拍李默的肩,叹了口气说:“习惯了就好,我第一次杀人,三天三夜都睡不着,杀第二个人时心里只难过了一下,到杀第三个人时,就麻木了,一点感觉都没有。不过我是在战场上杀的人,跟你不同,你杀的是熟人,更难。”
李默道:“是啊,明知他们该死,可就是下不去手,心慌气短,差点没夺路而逃。”
货郎李拍着李默的背说:“这是人之常情,说明你良心未泯,还有人的气味,人杀多了,心就硬了,人变得不像个人了。”
李默想问他一共杀了多少人,却又忍住了,而是叹道;“我在砍第二个人的时候,心里已经没什么负担了。如果有第三个人,我会毫不犹豫地砍下去。”
货郎李笑了笑,盯着李默说道:“兔子牙说你这个人有王侯命,自古一将功成万骨枯,王侯的荣耀是由脚下的白骨累成的,杀人越多站的越高,你这才只是刚刚开始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