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李默请教过许多人,答案是一致的——这笔钱其实是宁州宁家向河东颜、高两大强宗交的保护费。
河东西北的胜州掌控在颜氏手里,朔州掌控在高氏的手中,这两大强宗与盘踞太原府的河东王萧健共同组成河东三大强宗。
河东王萧健自持血统纯正,眼里瞧不起长安的皇帝,更瞧不起“草窠里蹦出来”的宁州宁家。四王之乱时,二十二岁的萧健亲自八百虎贲强度滔滔大河,夜袭镇东,一举攻克宁州东部屏障,使得宁瞻基腹背受敌,十分被动,萧健也因此成为平定宁州的首功之臣。
自此之后,太原萧氏便成为宁州宁氏的大敌,虽然汹涌险恶的大河在大青山下拐了一道弯,折转南下,一泻千里,激荡的水流在黄土地上割出一道数千里的险恶沟堑,将宁州和河东天然地分割开来,但若没有颜氏、高氏的屏护,宁州依然是不安全的。
受人庇护是要付出代价的,这代价便是高价从颜氏和高氏手里购买盐铁。
若是在银州搞炼铁厂,便意味着跟河东关系的破裂。
这是李默无法承担的后果,所以这事一开始便遭致内部的强力反对。
但李默不肯死心,从河东高价购盐便也罢了,损失的无非是钱,但钢铁不同,没有钢铁宁州的腰杆就硬不起来,这种状况必须得到彻底改变。
筹建铁厂工程浩大,完全保密是不可能的。
这就必须讲究策略了。
第一步,先把煤矿办起来,产煤,炼制焦炭,然后开铁矿,建铁厂。
技术方面是很成熟的,无论是开矿,还是炼铁,都有现成的人才和成熟的操作经验,现在的麻烦是李默不能沾手。
他不能落人口舌。
几经考虑,李默决定让银州商人方民安出面筹办铁厂。
方民安年轻时做过小吏,对官场的一套十分熟悉,经商后也跟官府走的很近。他因勾结王士祯走私违禁品被逮捕,论罪要弄他个倾家荡产,充军三千里。
所以他没有选择,只能按照李默指的明路去走。
在方民安的一手操办下,银山铁厂很快露出了峥嵘。
当然距离正式投产还有十万八千年。
李默一直战战兢兢,小心翼翼,既密切关注,又不敢沾手。
但他千防万防,宁仁功的使者唐安贞还是到了银州,唐安贞追随宁仁功多年,跟宁仁功亦师亦友,这几年他在长安进奏院任职,刚刚才回到宁州。
宁仁功警告李默说他是在玩火,应该及早刹住脚步,不要再冒险了。
李默回复来使道:“所谓炼铁厂是根本就没有的事,军政系统内没有任何人参与进去,这一点我可以拿着脑袋担保。”
唐安贞道:“你不要把事情说的那么绝对,你敢说银山铁厂没有你的支持?”
李默道:“绝对没有,银山铁厂完全是私人集资筹办,合规又合法,我们也不好去干涉人家吧。”唐安贞叹了口气,道:“默之,你不要这么固执,你一直走的很顺畅,我从长安回来听到的都在说你好,你前途远大,何必为了这事栽跟头呢。有些事我们要忍,不要急躁。”
李默笑道:“大人所言,我怎敢不从,我绝对没有参与铁厂声音,也绝对不会参与铁厂生意,这一点请您放心。”
唐安贞见劝服不了李默,叹了口气,道了声保重,便告辞回宁州了。
小七护送唐安贞走了一百里地才回来,劝李默:“要不咱们就撤了吧,这生意据说投资极大,且见效极慢,不可能瞒得住的,万一将来,这位唐先生可是二老爷的心腹红人,他说的那些话那就是二老爷的意思,足见上面已经知道这件事,而且对你很不满意,你说咱们操这心干什么呢。”
李默道:“你懂什么,你知道钢铁厂意味着什么吗,一旦有了这个东西,不仅能让宁州摆脱河东的钳制,节约大量的资源,还能把丰州、灵州乃至整个草原紧紧地捏在手中。”
小七道:“我只怕你没捏住别人,先被别人捏死了。”
李默道:“我去你,咒我!”
小七赔笑道:“君子动口不动手,行了,我错了,我都认错了还不行吗?”
李默不想跟他闹,便道:“这件事我不宜再插手了,你来负责,你也找个人出面,千万不要自己出面,任何时候都别沾手,明白了吗?”
小七道:“这个你放心,我又不傻。”
宁州城,夜幕刚刚降临。
南城的泰源商栈里来了一拨人,风尘仆仆,看似远来的商人。
泰源商栈是一个河东商人开设的,生意做的很大,人来人往的并不奇怪。
这伙客人进入商栈后,脱掉帽子和厚重的外套,洗洗手,洗洗脸,坐下喝了碗茶顺了口气,便由人引着去了侧院客房休息。
这样的大客栈都有自己的客房,往来的人一般不会到外面去。
一行人大部分都歇下了,只有两个人去了后院,过了几道门,忽然消失的无影无踪,当然他们不是神仙,没有隐身遁地的本事,只是借助院子里的廊道和角门避开了耳目。
他们最终来到这间商栈里最不起眼的一处庭院,院子里堆了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主房也很小,点着一盏昏暗的油灯,灯下摆了一张桌子,备了几个精致的小菜和一壶酒。
泰源商栈的大掌柜迎候在廊下,恭敬地将来人引进去,安排了座位,斟了酒就退了出来。
他是商栈的大掌柜,但并非真正的当家人,这里的真正当家人是一个其貌不扬的中年汉子,此刻他就坐在灯下,居上位。
来人向他行了礼,这汉子道了声辛苦,请二人落座。
三人共进一杯酒,来人便从助手那里取过书信奉上,这汉子看了,就在灯上点火烧了,将灰烬丢在瓦盆里。
这才说道:“这件事我已经知道了,李默背后是有人支撑的,否则他没这么大的胆,单靠我们河东还搬不动他,所以我决定联手南面和丰州王家一起动手,把他驱离银县。”
来人道:“山遥路远,一切听老爷的,主公只要毁了他的铁厂便可。”
那汉子笑道:“就不想把李默一起毁了?”
来人笑道:“若是能,那是最好不过了,他是宁是勤的心腹,斩他一个心腹,对谁都有力。只怕难度太大,事情不成反而暴露了我们自己。”
那汉子笑道:“自然稳妥为上,我会分清轻重的。我敬二位。”
“敬大老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