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祺回家的第二天郑玉儿便来看望宋祺了,两个人虽说闹了矛盾,可一和好了比以前还要好三分,郑玉儿一见宋祺便拉着她上下左右的打量起来了,嘴里还啧啧道:“你这静修一个月倒好,越发的瘦了,你祖母见了可心疼坏了吧。宋祺笑道:“可不是,昨儿回家来连吃饭加夜宵点心便吃了四顿,不出半个月肯定又跟原来一样了。”
郑玉儿道:“我也觉得瘦些好看,可娘说瘦了对身体不好,不许我节食,你瞧瞧我,倒是瘦不下来,前儿进宫二表哥还笑话我,说我越发的珠圆玉润了,你说气不气人。”
郑玉儿其实根本不胖,只是脸盘圆乎乎的,跟个长不大的小姑娘一样,个子倒是比宋祺高,身材匀称,一点也不胖,倒是宋祺,骨架小,又生的瘦削,小腰盈盈一握,所以格外的显瘦。姑娘家都是爱美的,也难怪郑玉儿见了羡慕。
宋祺去了碧华庵一个月,打包起来的东西还没收拾出来,屋子里比原来冷清了不少,郑玉儿便和宋祺坐在临窗的
炕上说话,说起这一个月京城的新闻,郑玉儿那张嘴又极厉害,说的活灵活现的,把宋祺逗得直笑,宋祺暗暗感慨,不用几年,只一个月,她便有了山中只几日,世上已千年的感觉了。
外头半莲忽道:“姑娘,赵公子来了。”宋祺应了一声,赶忙下了炕,对郑玉儿道:“知文哥哥想必找我有事,你先等一等哦。”说着便趿着鞋出去了。
郑玉儿心中涌起一阵莫名其妙复杂的情感,虽说她不再因为这个和宋祺生气,可感情哪里是想断就断的了得,郑玉儿想了想,还是从炕上下来,穿了鞋在地上站着等着。
外头赵知文提了一个食盒,见了宋祺便笑道:“我刚才从外面来,刚好看见你上回嚷着要吃的野菜馅的馄饨,就买了回来,你快趁热吃吧。”
宋祺一听便眉开眼笑,随即小心道:“娘不知道吧。”赵知文笑道:“放心吧,我从后门绕路回来的,夫人不知道,你趁热吃,我还要去衙门呢。”
宋祺笑着答应了。赵知文是进了木犀苑才知道宋祺这儿有客的,只是都进来了再出去也不合适,只得硬着头皮进屋了,幸而她们在里屋说话,倒也不尴尬,又嘱咐了宋祺几句,这才匆匆的回去了。
赵知文走后,宋祺便把东西交给半莲,分成两碗她和郑玉儿一起吃,一进里屋,见郑玉儿忐忑不安的站在地上,笑道:“没事,知文哥哥就说了几句话,一会你可有口福了,知文哥哥给我买了馄饨吃,可好吃了,不过娘说外头的东西不干净,不叫我吃。”
郑玉儿苦涩一笑,道:“他对你还真好啊。”宋祺笑道:“对呀,知文哥哥对我最好了,我家就我一个,知文哥哥也是独生子,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就跟亲兄妹一样。”
郑玉儿道:“我和我哥哥小时候也很好,只是大了之后哥哥变得忙了起来,就不经常见面了,不比你们,关系还是这么好。”宋祺道:“那当然了,我告诉你哦,等到明年,我就要和知文哥哥成亲了。”郑玉儿心中一窒,随即笑道:“你怎么这么不害臊啊,成亲什么的挂在嘴边。”
宋祺不以为然:“我也就告诉你,知文哥哥人很好,爹和祖母都很喜欢他,我很小时就明白我将来很有可能嫁给知文哥哥了,知文哥哥对我也很好啊。”
郑玉儿道:“那你想嫁给他,是因为你爹和祖母想要你嫁给他还是因为你喜欢他才想嫁给他?”宋祺笑道:“什么想不想嫁的,我都被你绕晕了。”
郑玉儿想了想道:“我的意思是说,你会想嫁给他是因为你父母长辈有这个意思,你是因为顺从长辈的决定才要嫁给他的,如果你父母喜欢的不是赵知文,而是李知文,钱知文,你是不是就不一定要嫁给他了?”
宋祺被这话问住了,半天才道:“可是,爹和祖母都是为了我好啊,而且知文哥哥对我也很好。”郑玉儿见她这样子,有些感慨,失神道:“你还是不懂,如果有一天,你遇见一个人,你从心里就牵挂着他,看不见他会想他,看见了还是会想他,无论你在吃饭,睡觉,心里想的都是他,那时候你便知道了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了。”
宋祺笑道:“你今儿说话可真奇怪,一会想不想嫁,一会想不想他的,你在说什么绕口令呢,可把我绕晕了。”郑玉儿回过神来,撇嘴道:“要么说你笨,这点道理都不明白。”
半莲把馄饨端了上来,小小的碗满满的盛了两碗,馄饨皮薄馅儿大,一口咬下去便是野菜的清香,馄饨汤上还飘着小小的虾皮和芫荽,半点油腥也不见,清淡爽口极了,连郑玉儿也喜欢上了,拉着宋祺直问是在哪里买的。
郑玉儿走后,宋祺一个躺在榻上歇息,心里回想着郑玉儿白天说过的话,她其实是听懂了的,只是心中震动太大,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故意装糊涂而已。
其实,从小到大,她从来没有为自己做过决定,从穿什么衣服到吃什么东西,交什么朋友,念什么书,学什么东西都是爹娘和祖母一手包办的。
宋祺还记得小时候她和住在隔壁的一个小哥哥玩的很好,不过那家人家家里似乎有个叔叔是在别的县开赌坊的,手上有好几条人命,大家不敢和他们家来往,徐氏也不准宋祺和那个小哥哥一起玩,宋祺那时候小,什么都听徐氏的,以后就再没见过那个小哥哥。
还有穿衣服,宋祺不喜欢穿的花枝招展的,可是祖母说年轻少女穿的鲜艳些好看,也有精神,选衣料的时候给她选的都是鲜艳的颜色,宋祺知道,如果不穿,祖母会生气,渐渐地,也就开始穿那些鲜艳的颜色了。
还有后来的许多许多事,每次宋祺的想法和爹娘想法不一致的时候,总是宋祺在妥协,唯一的一次因为练琴的事反抗,还挨了一顿打,宋祺今天听郑玉儿这么一句问才幡然醒悟,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为自己拿过主意了。
宋祺这么想着,有些心惊,也有些犹豫,她固然不想成为父母面前唯唯诺诺永远长不大的小孩子,可是,父母作出的各种决定也都是为了她好,如果她不顾及父母的一片苦心,一意孤行,那不是太不孝了吗?
可是这样一来,她岂不变成父母手中的木偶了,父母一提线,她便要做出相应的举动,如今父母健在,为她事事打算,那以后父母老去,她孤身一人,岂不要事事听人拿捏?
宋祺叫半莲开了柜子,一柜子的五颜六色,压在最下面的便是她小时候爱穿的藕荷色的衣衫,还是她七八岁时的身量,这些年下来,纵然收拾的好,衣裳上也出现了难以抹去的褶皱,也沉淀了岁月的无情。
半莲好奇的看着宋祺拿着小时候的一件衣裳发呆,道:“姑娘拿这个做什么,这是姑娘小时候的衣裳呢。”宋祺道:“我知道,半莲,你去娘那儿问问有没有这样颜色的料子了,拿一匹来我想裁衣裳。”
半莲惊讶道:“裁夏衣的料子夫人已经叫人送过来了,都是姑娘平时穿的红色粉色黄色,这个颜色怪难看的,姑娘拿它做什么。”宋祺催促道:“你快去吧,就说我想要这样的衣裳。”半莲只好拿着那件衣裳去问。
没一会回来了,半莲一副预料之中的样子:“夫人说这样的颜色太素净了,姑娘家穿不好看,姑娘要是喜欢,夫人那有一批莲青的绸子,又轻薄,颜色也正,裁了衣裳给姑娘穿,叫姑娘不要胡闹。”
宋祺一听果然如此,若是以前她肯定听娘的话就罢了,可这回却有些不舒服,赌气道:“我什么都不要,就要这个颜色的,她不给我做,我就不穿那些。”
半莲被主子难得一见的蛮横弄得很是无奈,道:“夫人那正忙着,要不我去老夫人那儿问问,老夫人那儿用的料子大都是很素净的。”
半莲又去了冯氏那儿,冯氏虽没有拒绝,却把这完全当成了小孩子闹着玩,道:“她既然喜欢,就给她做一条裙子罢了,小孩子家家说风就是雨,都依着她就是。”
还是冯氏叫了青兰从库房找出两匹藕荷色的缎子交给了半莲,半莲拿了回去和几个丫头熬了两天赶出一条裙子来,藕荷色的百褶裙,裙摆绣了一丛牡丹,鲜艳极了,衬着这素净的颜色倒也别致。
宋祺欢喜的立刻换上了,镜中的少女眉目如画,眉眼弯弯的笑着,上面穿着淡粉色的短褂,下边是仿佛雨后天晴色的裙子,行动间还有艳色的牡丹花露出来,仿佛是落到水里的花朵,随着水的浮动忽隐忽现,好看极了,半莲和几个丫头都说好看,宋祺满心高兴地跑去给徐氏看,徐氏笑道:“到底还是做了一条裙子,你祖母就会惯着你,这下子高兴了吧。”
还是哄小孩的语气,宋祺又去给宋老爷看,宋老爷倒是夸了两句别致,随即又嘱咐道:“虽说天气渐渐地热了,你在家里这样穿也就罢了,到外头叫人家看见岂不失礼,下回别这样穿了啊,你要是喜欢,叫你娘给你多做两条裙子,也不拘是这个颜色,你年纪轻轻的,正是穿红着绿的年纪,可不要错过了。”得了,宋老爷压根没抓住重点。
宋祺满心欢喜的出去,却灰心丧气的回来,真是郁闷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