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火烧红了天际,也照亮了山林。
浓烟将魏无羁从昏迷中熏醒,他咳出凝固在喉间的血渍,艰难的想要爬起来,怎奈气力已经无法支撑这身甲胄。他缓慢的把甲胄卸下,看到数十个钉在甲胄上的箭头和一只长剑的剑孔,这身太子府的甲胄的确是珍藏宝物,无羁苦笑了一下,否则自己肯定万箭穿心而亡,身上最大的重创是那穿透肋骨的一剑,而那一剑,未中心脏。
无羁撕下贴身衣衫,把伤口紧紧的缠好,朝魏王的方向爬过去,魏王早已血尽而亡。他噙着泪水,右手拂过魏王怒睁的双眼,想到父王说到祸起萧墙,再想到昏厥前极似太子门客章衍的声音。内心如乱刀切过,更疼过这身上的伤痛。
大哥因这青衣祸事,被打了三十军棍,竟然对父王怀恨如此吗?看这次密林中的埋伏,不像是匆忙的安排,更像是一场务必周祥的计划,难道大哥早有大志?想这帝王之家,竟凶险至此。
火势漫延过来,无羁“咳咳”声不停,止不住的悲痛袭来,他本想与父亲共死于此,又想到这大火烧过,二人必然尸骨不存。自己倒还罢了,可父亲一代雄主,不能就这么被大火烧为灰烬,他想到这里,抚开魏王右手,拿起魏王手中的干将宝剑,顶着烟熏火燎,异常艰辛的挖出一个坟墓,将魏王埋下,再用利剑划下标记,跪地三扣首,拄剑向溪边行去。
溪水尚且清冽,无羁记得年少时来此地嬉戏,他将宝剑负在背后,一个猛子扎入溪水之中,顺着水流而下不久,到了山脚的深潭。无羁钻出水面,转身看山上的熊熊烈火,前尘旧事,一股脑涌来。
五年之前的无羁,和如今完全是不同的样子,那时的他犹如朝阳,器宇轩昂,心怀天下。欲学那信陵君,纳天下之士,举百年功业。有日深夜,读史读到魏无忌因权柄过大,被魏王猜忌,散了门客兵权,终日沉迷酒色,四年而亡。突然想到大哥习惯于谨慎,谨慎之人猜忌心必然很重。做一个能征善战的公子,或许早晚如这信陵君的结局一样,便起了心结。
不久之后,有次饮酒至醉,在镜中恍惚中看到信陵君,问“君以己之力,得以匡扶大魏,率关东诸国之兵大败强秦,兵锋掠至函谷雄关;为何君王稍作猜忌,便散尽军权?”“天下为王之私器,你我均为公子之身,王用之,则西进灭数十万秦军;王忌之,则心死身灭,君不见前有战神吴起在楚国被万箭穿心,后有灭越功臣伍子胥头颅高悬吴国城门,如何强求?”信陵君在镜中悠悠道来,“君臣之间的猜忌尚且如此,帝王之家,远过于此。”无羁沉默良久,无言以对,只等着那镜中之人渐渐消失。
从此,无羁如同被心魔化为的飓风扫过,内心中功业与荣耀浇筑的大树被连根拔起。人没有了希望,就会变成一具空壳。开始整日里迷醉在大梁酒肆之中,大梁人每每叹息,龙生九种,各有不同。无羁每次听闻,装作毫不在意,却又心魔乱舞,越发的借酒消愁。
只是,这纸醉金迷,这放浪形骸,原非无羁本性,散了自己的元气,却依旧无法躲过今日这无妄之灾。最娇惯自己的人,自己眼睁睁看他被刺身亡;最疼爱自己的人,做了这把杀人血剑。活下去还有什么意义?死了,又有什么分别!
“生无可恋,死又何哀!”无羁喃喃道,刚吐出这八个字,陡然心中一凛。想起数月前已有人对自己说了这句话。
那日从啼莺阁大醉而归,途中依稀听到有人叹息,顺着叹息声,看到一老者正背负着双手看他,“竖子自毁皮囊,源于心魔;生无可恋,死又何哀!”,无羁听得一头雾水,刚要搭话,被老者开口打断,“他日若躲过死劫,函谷关外,华山之巅,可来寻我。”老者道,无羁正要盘问,老者已杳然远去,突然左手掌心一痛,无羁伸出左手,八个依稀的小子正逐渐散去,“若除心魔,唯有道家。”道家在诸国并非显学,无羁对道家也没过多接触,“装神弄鬼”,当时的无羁低估一句,我每日醉酒高歌,活得好的很,这死老头居然咒我生无可恋?
“生无可恋,死又何哀!”原来这八个字不是说给那时的无羁来听,而是把话放在那里,让今日的无羁说给自己来听!夜风吹过,无羁浑身打颤,感觉还未风干的衣衫,再被自己的冷汗浸透。“函谷关外,华山之巅。”原本以为的戏谑之谈,对现在的魏无羁来说,无疑变成他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你这个酒囊饭袋,既然已经失无可失,还他娘的在这里顾影自怜什么?无羁心里对自己大声喝道,摸到潭水,往嘴里猛灌一通,拿水抹了把脸,背剑向城外走去。
当夜,满身是血的太子把父王四位公子遇难,自己九死一生的消息带回魏王宫,满朝震惊,数万驻守大梁的禁卫军迅速开拔奔入猎场,猎场北侧的山林已被烧个精光,魏王与诸公子皆焚与山林,尸骨不存。
消息传出,大梁再不复往日繁华,商户大都关门闭户,挂出白纱,恸哭声与哀乐声处处响起,臣民念及魏王二十载励精图治的恩情,无不叹息落泪;禁卫军则群情激昂,“逝杀秦贼”的高呼声响彻军营。
国不可一日无君。三日尽孝之后,太子登基为王。颁第一道王令,全城戒严,彻查秦军刺客,若有发觉,立杀无赦;第二道王令,三军厉兵秣马,邀诸王增兵,新魏王将御驾亲征函谷关;第三道王令,将刺客青衣打入死牢,严加拷问,待大军凯旋回朝,即刻五马分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