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寒站在自己小小的院子里,昨日那个世外高人过来了一趟,给他带了许多书,说是下次过来的时候要问他功课,他心中欢喜,点灯熬油的开始细读。
累了便走到院中仰头看看月亮,再雕上一个木头兔子。
他并不是受宠的皇子,身边也没有太监照料,每日都有人将他需要的饭食送来,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其他。
月光苍凉,他数着一旁的竹子,百无聊赖的开始练功。
三个月前一位世外高人跳进他的院子,一番攀谈之后,那高人教给了他一卷心法,他当场便领悟了,从哪之后,每隔十日那位高人便会前来一次。
似一缕青烟出现,又转瞬消失。
他的功力已经初有成就,一旁的竹子被他削成竹剑,供他研究武艺。
园中竹风飞扬,剑招凌厉。
他天赋高于常人,就连那位高人都笑说过,他的天赋比起自己还要高上六七分。
手中的寒气已经可以冻结住夜空落下的雨水,下一秒烈焰真气又飞旋而起,直接将那冰霜化去。
一个六岁的孩子就已经有了这样的力量。
一夜过去了一半,月儿正悬在他的上方,月光清冷,好像伸手便能触到。
四方墙中一片清冷。
有人和他说过,他不受宠是以为他母亲死的早而且他的母亲是个江湖人,没有靠山,没有权利,所以,在这深宫之中,他不受宠是应该,没有人会记得一个没有背景,没有靠山的孩子。他虽然年岁小,可多少也明白这话的真实性。
不是这样的。
父皇,只是……伤心而已。
纵然,这般年幼,他也能看到父皇每次看到他时那种悲伤至伤痛的表情,父皇一定是很思念母后,所以,每次一看到他的脸都会是这般难过和抗拒。
他都知道。
他放下手中的竹剑,伸手打了一盆水,清洗一番,准备休息。
天色明起。
今日是新年,他可以离开这个小院子,去内廷参加宫宴。
叶鹏多年未娶,宫中也不过他一个皇子,纵然不受宠也是唯一的皇子,长子嫡孙。
坐在夜宴的角落里面,看着四面不识的面孔,夜宴之中来了许多的孩子,很多孩子的面孔他都记得。
最闹的那一群是杨麓和墨寻他们几个,宗亲们都聚在一起,难免要将孩子拿来比较。
叶寒偷偷去看那边独自饮酒的父皇,印象当中父皇从未笑过,他低下头开始吃菜,那份喧哗并不属于他。
“陛下,今日小皇子也在,不如让几个孩子比试一番如何?”说话的人是杨铭。
叶鹏这才将目光转向叶寒,眉眼之中带着几分笑意:“这个孩子没有练过武,只有输的份。”
叶寒低下头,接着嚼膳食,那边的墨狂也笑着说:“不过是过过招而已,孩子们闹着玩罢了。陛下也正好一乐。”
叶鹏这才将目光落在叶寒身上,向着那个孩子挥挥手:“你过来。”
他放下筷子,向着父皇身边走去。
“平溪王和墨将军叫你去玩闹,你注意分寸。”
他盯着叶鹏,半晌未动。
“怎么了?不敢?”
叶寒摇头:“父皇。”小心翼翼的抬眼,轻声唤道:“若是儿臣赢了,您可会高兴?”皇位上的人,半倚着靠垫,望着儿子与故人七分相似的容颜,心中泛起几分酸涩:“嗯,父皇会高兴。”
他年少时便是面若冠玉的精致模样,灿然高兴起来,更若繁星陨落。叫人忆起昔年名冠天下的天下第一美人,叶浅妤。
“这个孩子和他姑姑还真的有几分相似。”一旁的叶穆开口:“这侄子像姑姑,侄女像舅舅还真的是没有说错。”
宫中的太监们取来了两柄木剑,不过是六岁的孩子,小打小闹大家便当个热闹看过便算了。
墨寻站在叶寒对面手中的木剑笔直的举起,因为尚还年幼并未有真气之力缠绕其中。那边墨寻已经动身,木剑划破空气,肃然而下。众人只看着墨寻行云流水般攻击而去。
叶鹏免不得站起身,叶寒不会功夫也是众人皆知,正要开口阻拦,便见叶寒往后避去,轻而易举的化解了墨寻击来的力道。
哪里是不会功夫的模样。
墨寻见他避招,便猛攻而去,叶寒并无心恋战,那位高人说过,武功的比试不在输赢,而在拆招与学习。
见他只躲不攻,墨寻也恼了:“你为何不进攻,你以为你躲就有用吗?”攻势更猛了起来,场上斗得如火如荼,大人们也都讶异于,两个孩子的剑术。
叶寒并未提剑,剑光火石只见木剑向着喉头袭来,他侧身而过,双指夹住木剑,两分力道一转,木断,剑残。
瞠目结舌,众人皆是一副错愕的表情。
又上来了两个大一些的孩子,他还是并未提剑,一一击败了。
叶鹏望着孩童的身影莫名的怔楞起来。
孩子们一个个都被打败,杨麓从角落里面窜出来:“咱们一起上,就不信打不过他。”
最大的不过十岁,足足六七个将叶寒围住。大人们虽然心有阻拦之意,却不愿开口。
双拳难敌四手,他终究还是提剑而起,毕方剑法本就是出生入化的招数,两招而过,几个孩子也意识到自己不是叶寒的对手,便唤来更多人扭打。
叶寒面犯厌烦之色。
右手微微凝聚严寒之色,寒渊之力而起,整个宫殿都落了几分凉意。
“怎么可能?他才六岁。”
少年的长剑之上,缠绕着寒气,所过之处,皆落下一地冰霜。
席上一武将后人约有十五六岁,大喝一声:“皇子殿下,咱们也比一场。”
那人的真气是飓风之力,约长了叶寒十岁,叶寒浑身寒气飞舞,木剑之上也满是纯熟的真气,虽然有这般大的年轻差距,交锋而起,少年却丝毫不逊于面前的人。
那武将后人,惊愕于不断向他袭来的寒渊真气,双剑相抵寒气似缠蛇一般他的手腕刺入,竟有被冻伤的错觉。
他丝毫不敢放松接着向少年击去,只见少年往后退了两步,左手竟然燃起烈焰之气,两种真气交融而起,相辅相成威力巨大。所归之处,先是严寒刺骨再是炙热难当。
胜负已经明显。
叶寒收了木剑,发现大殿之中所有人,正看怪物一般注视着他正在散去的真气。
已经站立而起的叶鹏,满目不可置信:“叶寒,你会两种真气?”
少年摇头,待真气散去之后,便又凝聚出两种真气:“四种。不过同时能使用两种,同时使用四种还有些困难,师父说我学得时间太少了,还要多练习。”
“毕方心法。”席间有人抖着声音道:“他会毕方心法。”
叶鹏招手叫他过来,他迈着小短腿往那边跑,心中有欢喜,却不敢形于色,叶鹏上下看着孩子问道:“你认识毕方?”
“认识。”他肯定的点头:“他来院子里面玩,顺带着收了我做徒弟。”
“他来皇宫玩?你为何没有告诉过我?”叶鹏多有不解,拉着孩子的手道:“他可还有告诉你些什么?”
“没有了。”叶寒望着父皇眼中莫名的渴望,有些畏惧的往后退了一步:“父皇,是我又做错了什么了吗?”
叶鹏望着孩子小心翼翼的模样,指尖都微微颤抖起来,掩面道:“没有,不,你什么都没有做错。”
“您不高兴吗?您不是说我赢了,您就会高兴的吗?”
叶鹏眉眼之间多了几分惝恍:“父皇很高兴。”少年摇摇头指着叶鹏的嘴角:“您并不高兴。”
杨铭等人坐在席间,望着少年的侧脸,眼眶微微一红。年少的孩童总有几分阴柔之气。
“很像浅妤。”墨狂淡淡的开口:“真的有几分相似。”
叶穆却笑了:“像有什么用,都是短命鬼。我们叶家哪一个不是短命鬼。”
坐在第二排的杨泰紧紧的盯着那方的叶寒,似是眼中钉一般,他讽刺问道:“不知道,叶寒殿下,史书可通,可知政史?”
叶鹏伸手拍拍叶寒的肩头:“去吧。”
少年立刻点头,走到大堂中央:“单考无妨。”
名扬天下,不过是瞬间的事情。
“寒儿,你可想要做皇帝?”
回程的叶鹏望着眼前的孩童,眉眼含笑。
“皇帝?”叶寒不解:“父皇是皇上,我是皇上的孩子。”
“我不是这个意思。”叶鹏温和问道:“你可愿做天下之主。万人之上?”
叶寒望着身后潭水上的月光淋淋,认真道:“儿臣不愿意。”
“为何?大丈夫志在四方,能坐拥天下不好吗?这可是天下最得意的事情。”
少年指着叶鹏的嘴角:“可父皇并不高兴,父皇是天下之主却并不得意,儿臣翻阅史书,也听到毕方师父说过很多皇帝的事情,做皇帝并不是让人开心的人。”
叶鹏点头:“那……你觉得这天下谁来做为好?”
“有贤者方能居之。父皇您不想要做皇帝吗?”他问。
月缺,星移。
“不想。可是由不得我。”叶鹏揉着孩子的额角:“寒儿你可想去皇宫外面?”
“皇宫的外面?”他点点头:“父皇要带着我去吗?”
他摇头:“下次毕方前辈来的时候,你便叫他带着你离开吧。放弃叶寒这个身份,去找你的江湖。”
“那父皇呢?”
叶鹏颇为疲惫的叹了一声:“父皇有自己的路要走,从前的路,父皇因为伤心没办法陪着你走,今后路,你便自己去找同行的人。把皇宫还有一切都忘了。”
“我可以陪着您。”
“可你并不想要做皇帝,而且,父皇也不希望你做皇帝。所以,你随着他走吧。”叶鹏笑道:“你该去走你自己的路了。”
他纵然不理解这番话背后的含义,也多少了解了叶鹏的心酸,他在原地给父亲磕了三个头:“儿臣知道了。”
那日毕方来时,叶寒收拾好了行李,正站在院中等待。
望着他身后的包袱,毕方一身青衣飘逸:“你已经想好要随我离开了?”
“是。”
“迈出此园,你也就没有回头路了。”
“叶寒明白,请师父带我离开。”
毕方依旧不解:“为何?你为何要随我离开。”
叶寒回首去看天边的月色:“因为我和父皇都无法成为彼此的依靠,留下也于事无补。”
“你你今年不过六岁,人生还很长,怎么就能断定,你无法成为你父亲的依靠?”
“因为,他不愿。”
毕方笑:“你果然是这个世间唯一能继承我衣钵的人。随我走吧。”
离开京中没有几日,便传来叶鹏病逝的消失。
毕方望着叶寒道:“你若是现在回去,便是这天下之主,以你的才智和灵性必然会是一代明君,千古一帝,你目前尚还年幼,若是归去。”
“师父。”叶寒打断道:“您说既然叶寒离了皇城,便不再是叶寒,可需要换一个名字?”
“你若已经不再是过去你,换不换都无所谓。”
“师父不给我去一个名字吗?”
毕方伸手捞起叶寒,点地飞身而去:“为师可没有那个闲工夫,替你想名字,去洛阳一趟,为师带你去见一见你的表哥。”
“表哥?”
“你表哥名为叶然,和你一般弃了朝堂,梦了江湖。”
洛阳城中车水马龙,墨香书卷,毕方领着叶寒往忘忧那处去,旁人都是扣门而入,偏偏只有毕方由高处飞身而入,园中的叶然正在习武。
叶然与叶寒的长相有三分相似,毕竟是一脉连枝,二人一见便觉得亲切。
毕方去寻忘忧喝酒,叶然便带着叶寒在园中玩闹。
“我过段时日要随着师父云游四海,叶寒你若是无事可以随着我们一起去,带上你师父一起。”
叶寒笑道:“那要看师父这么说,我要跟着师父才行。”
“你师父和我师父关系那么好,必然会答应的,你既然是我弟弟,由兄长来照顾你也是应该的,我一个人素来寂寞,你我二人争相做个伴,也没有什么不好。”
“我是你表弟。”(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