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十八张了几次嘴巴,最后都没能说出什么,他二叔对他一直很好,他打猎和种地的本事,都是二叔手把手教出来,还教他认字算数,说是要送他去城里做伙计。
只可惜他有个厉害的婶娘,压得他二叔无可奈何,最后去城里做伙计之事,不了了之。
“凌义豪,你敢休掉老娘?你个没良心的,老娘日夜操劳,还不是为了这个家,还不是为了几个崽……”突然从屋里冲出一个喝骂着的粗壮妇人,见很多人瞪视她,顿时朝地上一坐,拍腿大哭,“大娃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这日子过不下去,还不如死呢……”
凌义豪撑着站起来,狠狠地抹了一把脸上的血,面目狰狞地指着他婆娘低吼:“我已经对不住我大哥一次,这次如果还要换十八娃去,我就畜牲不如。此事休要再提,否则,休怪老子不客气!”
地上大哭的妇人,从未见过丈夫如此凶恶模样,一时吓得忘记耍泼,呆愣地看着他二叔摇晃着走出族长院子。
“散了,大家都散了。义豪家的,回自个家去吧,这都是命啊,莫要强求。”族长颤巍巍出来,驻着拐杖挥手道。
凌九暗自高兴,对他弟凌十四递个眼色,两人上前一起抓住凌十八,把他给硬拖走了,凌九决定,这两天都不能让十八弟与他叔和他婶单独接触,这家伙有时候很坏,有时候又忒心软,别最后两天出幺蛾子。
走进凌十八的院子,一股羊肉香味逸出,心情大好的凌九笑着道:“炖老汤羊肉,哈哈,这个我喜欢!老十四,去把老十八的好酒搬两坛出来,就在他床底下藏着的,我去端肉,老十八炖了一上午了,咱哥三好好喝一顿。”
“好嘞!”
几碗酒下肚,大块的羊肉吃了半盆,凌十八闷着头喝一口,突然问道:“九哥,你跑的地儿多,我打听个事,去那里的人……真没一个能活着回来吗?”
凌九把酒碗一墩,瞪着眼睛喝道:“你小子问这个是啥意思?不会还想着要替换十九那个废物去吧?信不信我抽你?”
凌十八一口喝干碗中酒,使劲一捶桌子,红着眼睛,梗着脖子道:“我爹……他,他是十八年前去的那个鬼地方,你说,如果他死了,总得让家里人知道吧?就这么无声无息……我就想知道,他到底是死了,还是活着?”
“十八年啦,他走的时候,我都还没出生,只可怜了我娘,伤心得身体垮了……生我的时候,才难产……我特么就想知道,他是不想要这个家来还是死在外面了?我要替我娘把这事弄个明白。”
“……小的时候,我每次问我爹去哪了,我爷爷都会一天不吃饭,我叔和我婶就会关起门吵架,吵得很凶还摔东西打架,后来我才偷听到,我爹去很远的地方失踪了,我就再也没有问过这事……”
“只是,我特么心里堵得慌,做儿子的,连自己老子是死是活都不清楚,这特么还算人吗?”
说到最后,凌十八几乎是声嘶力竭在吼叫,他平常很少有这样的失态。
凌九板着的脸孔慢慢柔和下来,在凌十八的脑袋上揉了几把,喝了一碗酒,见凌十八还是拧着脖子瞪着他,无奈地重重叹了口气,道:“那个鬼地方叫悬云绝壁,听名字就知道异常凶险,离咱们这里……最少有三千多里。”
“每隔十八年,所有村子都要派出一人,这是城里官府定下来的规矩,从十五到二十五岁间的男子中抓阄,抓到的人去悬云绝壁帮仙家采药,如果做满三年,还活着,就可以拿赏赐回家……”
这些事情属于所有村子的隐秘,除了老一辈和村里主事的,没几人真正知道,大都只是道听途说,这是人人忌讳的事情,更不许传播,否则会招来祸患。
“真有仙人呐?哥,你见过吗?”凌十四眼睛发亮,好奇地打断道。
凌九一巴掌扇过去,喝道:“你小子想什么呢?上仙有那么好见,你哥我还想多活几年呢。”
凌十四摸着后脑勺讪笑:“嘿嘿,当我没说,别老打人呗。”
“听说我爹本事不小……只是给仙家采药三年,小心点应该能捱过吧?”凌十八握着拳头追问道。
凌九见不吐露点东西,估计是打发不了这小子,压制了十几年的心事,一朝爆发很是难缠的,他只得捞点干的说:“前几年我在外面跑商的时候打听过,十八年前去的那批人,确实是有人活着从悬云绝壁回来了。”
凌十八呼啦一下站起,激动得嘴唇都有点颤抖。
凌九示意他坐下,继续道:“离我们最近的一个有六十余里,住在狮口镇那一代,好像是叫磐山李村,我还特意找去,请那人喝了一顿酒,但是他不认识你爹,也不知道你爹的行踪,他说活下来不光需要本事,更需要运气,那地方,太凶险了,他也不敢多说……”
看着神色黯淡下去的凌十八,凌九安慰道:“老十八,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时间过去这么久了,你也别太难过,放宽点心,日子还得继续过。”
“是啊,老十八,说不定你爹还活着呢……”凌十四还没说完,被他哥凌九从桌子底下踢了一脚,凌十四赶紧给两人倒满酒,讪笑道,“来,喝酒,痛快的醉上一场,醒来啥事都没了。”
凌十八若有所思,举碗道:“嗯,喝酒喝酒,多谢九哥帮我解开心结。”
喝到最后,三人皆醉,等凌九被他儿子摇醒过来,外面天已经黑透。
凌九晃晃晕疼的脑袋,片刻后才清醒,突然发现凌十八不见,赶紧问他儿子道:“看到你十八叔了吗?”
“十八叔下午就去镇上了,他说明天回来,还让我晚上过来叫你和十四叔回家。”
“糟了,那小子去磐山李村了!”凌九拍着额头,懊恼不已,“就觉着最后他拿的那坛酒,味儿有点不对,原来是那小子在酒里搞了名堂,等他回来非收拾他不可。”
“哥,老十八那臭小子鬼精鬼精,他算计咱们又不是一回两回,等回头一定要狠狠收拾他。”凌十四喝了一瓢水,才好受了一些,摇晃着朝院外走,“他想知道他爹的消息,就让他去吧,否则他不会安心。”
凌九眼睛一瞪,吼道:“你懂个屁,就知道吃酒,连个人都看不住。”心中寻思,在悬云绝壁失踪的人多了去,希望老十八不要钻牛角尖……
凌十四被他哥骂惯了,却也不恼,低声嘀咕一句:“你不一样也着了老十八的道……”
夜里的上林村乌漆麻黑,除了狗吠和小娃的偶尔哭闹,再也没有其他杂音。
凌九就着他儿子挑起的橘黄色灯笼朝家里走,低头想着心思,突然,一连串暴怒的男人喝骂打破山村的寂夜,紧接着就是摔碎瓦盘的声响,女人的哭闹和小孩的哭叫声起……
“……你个自私的蠢婆娘,你要害死咱们一家你才安心。说!你把大娃藏哪里去啦?老子找了几圈都没寻着人。你别想打十八娃的主意。我告诉你,这回就是一家大小被官府抓去砍头,老子也不会让十八娃去替换……你说不说?不说,老子先打死你个蠢婆娘……”
“你打死老娘啊,你个窝囊废,老娘才不怕你……哈哈,砍头?老十八也在咱家户薄上,要死一起死,凭什么用大娃的命去救他一个外人,亏得老娘辛辛苦苦把他养大……”
凌九的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怔怔地看着前面院子里打得头破血流的闹剧,他心中恼恨,好个狠毒的妇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