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维来到主帐中,向朗、关平二人仍在争论不止。
他径直行到关羽身亲,抱拳道:“末将方才巡营时,发现有数百伤员。这些兄弟皆是为了大汉才身受重伤,敢问君候,若有突围,如何处置这些伤员?”
他此言乍出,向朗便知他所想,大吃一惊之余,忙道:“伯约,身处险境,你可莫要生了妇人之仁。我军本就自身难保,如何还能带上他们?不如留些钱财粮食与他们,也算尽了我们一份心意。吴军看在我军善待他们俘虏的份上,说不定还会加以救治….”
方才一直与向朗争论的关平,此时也帮着道:“是啊,若要带上伤员同行,不仅要分派人手照料,还要延误行军速度。这…这甚是不妥。”
姜维转向关平,问道:“敢问关将军,假如诸葛瑾所言属实,我军弃了伤员,快速行军,不知于突破陆逊防线一事,能有几成把握?”
“大约三成。”
“若是捎上伤员呢?”
“只怕不足两成了。”
姜维闻言轻轻点了点头,道:“其实在末将看来,这三成与两成皆差不多,皆是死中求生耳。末将有一计策,能够将突围的把握提升至五成!”
关羽紧闭的双眼豁然睁开。
“计将安出?”
此前向朗与关平争吵了半日,仍是没法子说出一五二十来,他身为主将早就听得头晕耳涨。此刻乍闻颇有智谋的姜维献计,顿觉期待。
姜维缓缓道:
“其实在荆襄方圆之地,除了我大汉与东吴外,还有一庞然大物盘踞再侧,随时可以暴起伤人。”
关平第一个反应过来,问道:“可是曹贼?”
“不错,正是曹魏!曹操此人向来野心勃勃,深谋远虑,安能容忍自己与君候厮杀半日,却教孙权尽取了荆州之地?”
姜维团团转了一圈,朗声道:
“此时曹魏驻军于沔水以北,并不越江而来,所谓何哉?不过是襄樊大战方歇,尚需要时间休整军队,一时无力南下;二来又兼孙权卑辞重币加以笼络;三来,方才拷问俘虏时得知,蒋钦率水军屯于沔水以南,一用于监视麦城,二用作监视江北。曹魏水师尽丧,不能南渡,而蒋钦这一营水军,可逆流而上,直取曹魏襄阳腹心之地。曹操投鼠忌器,魏吴双方这才暂时达成平衡罢了。
以末将之间,樊城之围已经过去月余,曹操早已缓过劲来,未必没有染指南郡之心,所俱者,不过东吴水师耳。”
说到这,姜维目光一凛,面向关羽道:
“值此之际,末将只消领麾下羽林骑突击蒋钦部,焚其战船,再假扮吴军连夜北渡,一路烧杀抢掠激怒曹操。曹操一旦有南下之心,孙权也好,陆逊也罢,必固守江陵、公安等既得城池,何来分兵之说?如此,君候领五千军马,必可安然抵达秭归!
此末将谓之驱虎吞狼之计也!”
等他这一番话滔滔说完,营帐中诸将胸中巨震,一时消化不过来,皆陷入沉思。
其实,仔细想来,比起一味依靠自身力量对战,姜维这一番借力打力的计划确实说得上别开生面,不落窠臼,而且具备相当的可行性。
若曹操果真挥师南下,牵制住东吴主力,己方突围的把握何止五成?便是七成、八成也可说得。
只是这个计划执行起来环环相扣,容不得一丝一毫的失误。
且不说攻破蒋钦部的难度如何,便是按照计划如期攻破了,姜维与羽林骑过江之后便是深陷险境,只怕暴露行踪后,面临的就是曹魏大军的围剿。
就这好比象棋中过了界河的兵卒。俗话说,过河卒子可当车,但同样的,一往无前也同样意味着一去不回。
营帐中人人默不作声,只余儿臂大小的火把烧得噼啪作响。
过了好半晌,关羽才开口道:“伯约仁义过人,关某心领了。只是此事过于凶险……”
还不及他拒绝,姜维抢先发声道:“末将深知君候义薄云天,不愿末将只身犯险,只是此乃只关一人一部之小义也!将这些忠于大汉的兵将平平安安送返蜀中,集结力量,再图后计,这才是大义!其中孰重孰轻!万望君候三思!”
说罢抱拳跪伏于地,再不言语。
关羽闻言,动容不已,亲自走下将他扶起。他目视眼前这员英武小将的脸庞,感慨道:“伯约甘愿舍己,侠骨仁心,让某何其钦佩!若非关某戴罪之身,务要向主公陈清事实,这北渡一事,又何须劳烦伯约?”
他顿了一顿,断然道:“某也非迂腐扭捏之人,此事就依伯约之计!”
主将发话了,也就意味着此事就此拍板定下。
他话音刚落,关平、关兴两兄弟同时起身,不约而同道:
“孩儿愿一同前往!”
关羽回首望向两名面露坚毅的儿子,抚须道:
“好,好,你们都不曾忘记为父平日里教导,都是为父的好孩儿。”在他看看来,北渡计划实是九死一生之事,眼见两个儿子不避艰险,皆愿慷慨赴死,只觉老怀甚慰。
关平、关兴兄弟大步走到姜维面前,齐齐抱拳立定。
姜维知道关羽重义,肯定会让儿子陪同。但关羽就这两个儿子,两人齐去,实在有些鸡蛋同放一篮的风险。
他略一沉思,便道:“统帅这五千兵马西返,君候身边须离不开得力帮手。关将军你侍候君候日久,这副将一职可谓当仁不让。北渡一事,便让安国陪我便是。”
关平知他所言属实,他也非扭捏的性子,当下点了点头,随后转身紧紧拥抱弟弟关兴,哽咽道:“安国,你务必平安归来……”
关兴却朗声笑道:“兄长何故做此小儿女态。能杀我关兴之人,只怕还未出生呢!”
这厢,句扶、王平、向宠三人亦同时起身,皆躬身抱拳道:“愿为将军效犬马之劳!”
对于同行的人选,姜维心中其实早有计较,句扶是羽林卫曲将,是他的直属不下,自然是要带走的。
但他眼观六路,见向朗面现犹豫之色,知其有不舍之心,便走到向宠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几番大战下来,气度倒是沉稳不少。”
向宠正要说话,姜维却抢道:“只是眼下你尚未正式出仕,我不能用你。你且服侍好你家叔父,等日后见过主公后,我等再一道为国效力。”
向宠毕竟年轻,乍闻此言,胸口起伏,大颗大颗的泪珠顿时就从眼眶中流了下来。
姜维宽慰了几句,又走到王平身前。
“子均,今日三战你皆立了大功,他日见到主公后,自有重用,实不必跟着我犯险。”
王平摇头道:“末将此前先后跟随过数位主将,唯在将军麾下最觉痛快。何况平虽手不能书,也备知大义。今日去意已决,务请将军成全!”
姜维缓缓颔首,心头涌起一团暖意。有些人虽然认识的时间不长,但义之所在,生死相随,这便是生死与共的好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