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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南茅北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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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道岔村在小水旗村东南一里半,两村之间同样隔着大沟,沟上架着一座石桥,年代很早,南北走向。石桥北端,沿着大沟,一带六七里,都是落叶松林,小水旗村村民死后,大都埋在这片林子里。

燕赵顶着正午的烈日,沐浴着黄昏的晚风,呆坐在石桥东侧的栏杆上,眼巴巴的望着三道岔村方向。整整一个下午,来往的行人稀稀拉拉,门可罗雀,燕老三却没有出现,燕赵心中,失望的情绪如渐渐翻涌上来的黑暗,越来越浓。

绿豆站在石桥西侧的栏杆上,望着燕赵,默然无语。

日落西山,天空愈来愈昏暗,燕赵豁然站了起来,问绿豆兜里有没有钱,绿豆把衣服裤子翻了个底儿朝天,才勉强找出二元七角钱,燕赵并不嫌少,攥在手里,头也不回的走到村里的食杂店,倾尽所有买了一大堆冥钱、一盒火柴,问清了老五膘子下葬的具体位置,抱着冥钱就走,他要去祭拜老五膘子。

绿豆不知道燕赵买这么多冥币要做什么?几次想问,可是看燕赵始终阴沉着脸,他又强行憋了回去,屁颠屁颠的跟在燕赵身后,又一次回到石桥边,沿着大沟,走进村东的落叶松林。

此时天色已经黑严,月亮还未爬上半天,正是夜晚最黑暗的时刻。

“布咕”、“布咕”

戴胜鸟的叫声次第响起,黑暗中听来,让人毛骨悚然。

燕赵小心翼翼,东拐西绕,穿行于林中老坟野草之间,双脚,时不时踩断地上的枯枝败骨,发出“咔嚓”、“咔嚓”的轻响,让人神经突然繃紧。绿豆虽然经常夜不归宿,满世界游荡,但是像这样在坟地里夜行,还是大姑娘出门子——头一次,他缩着脖子,一对绿豆眼东张西望,不管燕赵愿意不愿意,不住询问要去哪儿?燕赵置若罔闻,一言不发,只是埋头走路。绿豆无奈,亦步亦趋的跟着燕赵,身上鸡皮疙瘩乱蹦,半步也不敢拉下。

**********

穿过这片树林,是小水旗村和大水旗村的交界,老五膘子的新坟,就埋在交界处。燕赵走着走着,突然发现前面有火光闪动,他心中一惊,急忙停下了脚步,判断了一下方位,火光出现的地方,应该就在老五膘子的坟墓附近。

火花跳动间,隐隐约约,一个黑影在黑暗中晃动。

草!还没到半夜,不会又遇到鬼了吧!燕赵头皮发麻,深身发冷,来时的豪情壮志瞬间化为乌有,打算脚底抹油。不过,他转念一想:绿豆就在身后,这样开溜,万一传了出去,老脸没地方放。而且,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自己天天在家里躺着,却被鬼魂给缠上了!绿豆夜夜在外面鬼混,除了被鬼上身要借他的手要自己的命之外,屁事儿也没有。他定了定神,决定去一探究竟,抬手示意绿豆小心,不要弄出大的响动,然后弯下腰,双脚高抬轻落,向火光起处,一寸一寸挪去。

火光越来越近,一个熟悉的身影半蹲在坟前,越来越清晰,燕赵停下脚步,他惊讶的发现,坟前的人,居然是他遍寻不到的爷爷——燕老三,此刻,燕老三原本硬朗的身形,貌似受到了严重的打击,佝偻得像一只大虾,透着无尽的落寞和凄凉。一时间,燕赵怔怔的呆立在当地,心中百感交集。

“秀兰”,燕老三蹲踞在老五膘子坟前,边烧纸,边自言自语,“几十年了,你总是不听我劝!我老早就告诫过你,不要插手管这件事!有天阳体护身,凭那几只孤魂野鬼的道行,根本伤不了大小子!”

“唉”

燕老三长叹一声,用婉惜又伤感的口气接着说道:“你见我受道规约束,好心帮大小子出头,我都清楚,可是!你这急脾气,为啥不等我回来再动手啊!”

燕老三抬起手臂,抹了抹眼角,貌似有眼泪流下,接着道:“你是负责请神的出马仙,不能自保,怎么和那些恶鬼斗!都怪我,太粗心!”

“今生咱们无缘!”燕老三转变了话题,“我的来日也不多了,也不管他马的规矩不规矩了,那三只野鬼,老子一定灭了为你报仇,等大小子过了这道坎儿,燕慕云(燕老三的大名)就下去陪你!直到现在,我也不知道咋开天阴眼?二哥的仇,今生是没法报了,只能去那边跟二哥道歉了”

不知何知,刮起了西风,燕老三的声音,随着风势向东飘散,燕赵把耳朵竖了又竖,竖得和兔子耳朵一样尖长,却再出听不清楚燕老三说什么?

爷爷不但是位“高人”,看来和老五膘子还是一对“有情人”!燕赵既觉得意外,又觉得开心。

燕赵自打出生起,就没见过奶奶长什么样子?几十年来,燕老三始终孤零零一个人,没有续弦,他一直替爷爷觉得悲哀。而今,这种悲哀之心全部转化为钦佩之情,他很佩服爷爷的地下工作,搞得如此出神入化,和老五膘子的这份感情,竟然瞒过了村中所有人,貌似连爸妈也一无所知。而且,爷爷叫燕慕云,这个名字怎么听怎么和李秀云脱不了干系,这就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摆明了告诉大家,他仰慕李秀云啊!

**********

既然已经听不清楚,燕赵索性不再偷听,有燕老三这个“高人”壮胆,他恐惧之心尽去,清脆的叫了一声“爷爷”,大步流星走到燕老三面前。

“谁?”沉浸在悲痛之中的燕老三,没有留意到有人靠近,更没料到入夜的坟地里还潜伏着其它人,他吃惊不小,起身回头,看见是燕赵,忍不住老脸一红,好在是黑夜,不用担心被燕赵发现,可是,他心中仍然觉得惴惴不安,黑夜里对着坟墓说情话,与鬼诉衷肠,要是被自己的亲孙子听到,要多尴尬有多尴尬。

燕赵表现得若无其事,走到老五膘子坟前,屈膝跪下,借着燕老三烧纸钱的余火,把自己带来的冥币一股脑都撒了上去,熊熊火焰立时燃起,夜色,被火光又向外赶出了一圈,映红了燕老三和燕赵的脸。

燕赵一脸刚毅,神情凝重,缓缓道:“爷爷,五奶奶是因我而死的!我想为她报仇,你能不能教教我。”

燕赵的肺腑之言,让燕老三激动莫名,老泪纵横,嘴唇哆嗦着,看看燕赵,又看看迷惑不解的绿豆,点头赞许,“你有这个心,你五奶奶就没白死!”他抹了一把眼泪,接着道:“给你五奶奶报仇的事,有爷爷在,不要你管!不过有些事,是该让你知道了!”

**********

燕赵跪在坟前,认真倾听着燕老三的逶逶讲述,他的脑海之中,慢慢开出了一朵灿烂的小花,花蕊中,承载着一片崭新的世界

书中代言,燕老三,便是当年在新疆阿尔泰山脚下随燕长官盗墓的燕三爷,当年唯一的幸存者。这段往事燕老三并没有向燕赵提及,他只是告诉燕赵,自己是一名茅山术士。

茅山术源于道家,起自江苏境内的北茅山,当年茅山始祖三茅真君,便在北茅山炼道,茅山术施展开来能够驱鬼、降魔,超度亡灵。

茅山法术有数百种,攻击性法术有五雷咒、天雷破、玄冰咒、火云咒、紫幽咒、青冥咒、苍灵咒、焚天咒、灭神咒、巨木咒、三昧真火、流星火雨、炼狱真火、雷动九天、风雪冰天等等,其它法术如静心咒、圣灵咒、金刚咒等等,都是辅助性法术。

燕家祖籍山东,清雍正年间,燕家先祖举家迁往江苏,三十年后的乾隆时期,又举家再迁回山东。正是在江苏的三十年间,燕家先人与茅山一脉结下了渊源,着实出了几位赫赫有名的茅山术士,自那以后,茅山法术,便在燕家一代一代传承下来。到了燕老三这一代,最杰出的人才,就是那位在新疆盗墓身亡的燕长官,即燕赵的二爷爷。不过,受资质所限,有很多法术,燕家子弟包括燕长官都已经不能施展。

俗话说:“道有道义,行有行规!”道家请神驱魔,也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即:南茅北仙。山海关以南,是茅山术士的天下;山海关以后,都是出马仙的地盘。几千年来,双方严格遵守着这条规则,各行其道,互不侵犯。

**********

东北出马仙,统统归保家仙掌管。在东北,有三十几位仙家,他们的法术与茅山术同属道家一脉,最有名的要数胡仙祖太爷,胡仙祖太奶,胡仙大太爷,胡仙大太奶,胡仙二太爷,胡仙二太奶,胡仙三太爷,胡仙三太奶,黄仙太爷,黄仙太奶,常仙太爷,常仙太奶,蟒仙太爷,蟒仙太奶,黑老太太,长眉大仙,结巴仙等等。

这些仙家虽然法力高深,道法通神,却也有高下之分。

老五膘子一类的请神者(跳大神的),是保家仙指定的人间的代言人,是出马仙的一种。保家仙需要人类的信奉、祭祀。人类的信仰,会形成一种念力。保家仙提高修为,主要靠吸收念力,信奉某位保家仙的凡人越多,念力越强,保家仙的法力提高得就越快。

保家仙与信徒之间,有一种因果关系。保家仙如果想得到更多念力,对信徒的请求,就必须有求必应,驱鬼除魔,尽心尽力。长此以往,良性循环,保家仙法力飞升,手下出马仙人多势众,保家仙越来越灵验,信徒便越来越多。

跳大神者看似疯疯颠颠,当选的条件却极为苛刻,只有天生魂魄残缺,禀气较弱的一类人,才能被保家仙选中。这类人,在人间并不多见,俗称“通灵者”。信徒遇鬼撞邪,通过请神者,乞求保家仙保佑,保家仙便会指派其它出马仙去摆平这件事。

有些厉鬼煞气重,法力强,出马仙甚至保家仙都没法与其抗衡,就出现跳大神履跳不灵的现象。

保家仙的秘史,燕老三都是从老五膘子处听来的,知道的不多,也不十分详细。但是,老五膘子路见不平、拨刀相助的原因,燕赵已经一清二楚:燕老三身为茅山传人,迫于行规,不便出手,李秀兰与他素有情愫,见燕老三每天为燕赵的忧心忡忡,心中不忍,便强为老情人出头,这才引来杀身之祸。

**********

整个阳间,鬼魂无处不在。终人一生,或多或少,都会遇到鬼魅,尤其是孩子,生下来天眼便开,可以随时透视阴魂,三岁之后天眼才关闭。开天眼,是人鬼两界的必然法则:让孩子从小接触鬼神,长大以后,才会在潜意识中,对鬼神心存敬畏,从而敬畏生命。

很多横死屈亡的生人,阳寿未尽,死后进不了鬼门关,踏不上黄泉路,过不了忘川河,就变成孤魂野鬼,在人间四处游荡。这些屈死的冤魂,大都心存怒怨,煞气极重,是为祸人间的主要根源。

有些极阳生辰的人,天眼闭合以后,因禀气强,阳气盛,鬼魂便再也无法近身,没有特殊情况,一生都不会与鬼魂相遇;而那些禀气弱的人,终生都会与鬼魂纠缠不清。请神者生意兴隆,与这些阳气弱的人有直接关系。

**********

燕赵,是天地间的另类,据燕老三讲,自小便是“绝灵者”,阳气盛,天命刚,煞气冲霄,阴魂只要稍微感觉到一点他身上的阳煞之气,便会远远避开。因此,即便燕赵幼时开着天眼,也看不到鬼魂。

绝灵者,违天叛道,生存人世,神鬼不近。古往今来,据燕老三所知,众多绝灵者,不是幼年夭折便是少年时死于非命,性命过早被地府收回。燕赵一出生,燕老三就发现了这个秘密,二十余年来,他一直用茅山术法,掩盖着燕赵天阳体的阳煞之气,不被地府拘魂使者发现,燕赵这才能幸存到今天。

然而,十八岁后,燕赵体内阳煞之气愈来愈强盛,茅山道术已经渐渐掩盖不住,阳煞之气偶尔会展露峥嵘,当日迫退胖瘦二鬼的紫光,便是天生阳气自行护主。燕家有一件祖传的灵物玉佩,名叫玉猪龙,极阴极寒,平日保存在浸泡着道符的阴阳水之中,燕老三黔驴技穷之下,不得不请出玉猪龙,叫燕赵佩戴在身上,对冲阳煞之势。这块玉佩玉猪龙,就是初六那天,燕老三叫燕赵戴在身上,和媳妇睡觉也不能摘下来那块。

玉猪龙可以减弱天阳体的阳煞之气,却也非常容易引来游魂。如果把鬼魂比成水,玉猪龙便是水中急速转动的旋涡,随时会把附近的水吸引过来,燕老三叫燕赵佩戴玉猪龙,也是迫不得已。燕赵遇鬼,又接二连三的被鬼纠缠,却是玉猪龙惹的祸。

借着渐渐微弱的火光,燕赵低头凝视着脖子上的玉猪龙,不住摩挲,恨得牙根发痒,如果不是燕老三站在一边虎视眈眈,燕赵一定会立刻把玉佩揪下来,扔得远远的。草!都是这个东西惹的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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