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宫本薰的内心深处,对自己的父亲宫本晴信未尝没有丝毫怨恨。
因为他不救她。
但她了解自己的父亲,理解他这么做的原因,是为了国家的大业。
所以她不怪他。
她只是难以理解,为什么父亲会问出这样的话?
难道女儿是那种会委身事贼的女人吗?
难道父亲是断定我已经投降,才不来救我的吗?
为什么父亲对女儿就一点了解也没有呢。
我是宫本晴信的女儿。即使父亲把我当棋子,只要别把我当弃子就好。
可惜天不从人愿。
宫本薰心中对宫本晴信的最后一丝希望也已破碎。
“女儿跟这个男人没有任何的关系!”
宫本晴信忽然歇斯底里地大叫,吓了刘毅一跳,却不知她为何这样。
宫本晴信面色如常。
“不是妻子,难道是侧室?我宫本家的女儿,竟然给别人当侧室?你真是丢尽了为父的脸面。”
脸面?
真是可笑。
一个躺在地上的废人,一个敌人手中的俘虏,还有什么脸面可言?
宫本薰的心中忽然涌起一阵愤怒。
愤怒之后,就是绝望。
父亲不了解我,没有人了解我。
我本希望回到父亲身边,然而父亲的身边却已没有温暖。
世界虽大,哪里还有属于我的温暖?
没有,哪里都没有。
那这寒冷的人间,待着还有什么意思?
宫本薰闪电般拔出匕首,就往自己的小腹刺去。
父亲既然不相信女儿,我就用死来证明自己的清白!
刘毅站在宫本薰身后,无法直接看见她的动作,宫本晴信却能看得很清楚。
但他只是冷笑。
在他看来,女儿的演技确实有了长足的进步。以前的她可玩不来这一套。
这当然都是跟在刘毅的身边,从他那里学的。
或许是在床上学的都说不定。
宫本晴信既不出手阻拦,也不出声制止。
他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女儿了结她的生命。
宫本薰的匕首已经刺破了衣服,一只强而有力的手忽然拽住了她的手腕,把她的手往侧面拖。
匕首去势不减,扎进了刘毅的左腿。
宫本薰这一下竟然用上了内力。
她是真的想杀死自己。
“你疯了!”
刘毅朝着宫本薰大叫。
匕首仍然深深地插在刘毅的小腿上,血流如注。
但刘毅说宫本薰疯了却不是指的这个,而是指她想要自杀的这种行为。
宫本薰当然知道。
不知道为什么,但她就是知道。
她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小腿上的匕首,看着那匕首上的血。
鲜红的血,红得醒目,红得刺眼。
宫本薰的眼睛一涩,眼泪就流了下来。
蕴藏在眼泪中的是悲哀?是伤感?还是救赎?
没有人知道答案。
宫本薰忽然张臂抱住刘毅的双腿,靠在上面低声啜泣。
“对不起……对不起……”
鲜血染红了她的头发和脸颊,但是她不在乎。
刘毅蹲下身子,也抱住了她。
她拥抱刘毅并非出于男女之情,刘毅拥抱她也不是。
她只是想寻求一份心灵的安定,刘毅就给她。
这倒也不是出于怜悯,这只是人的良心。
刘毅的怀抱有力而温暖,宫本薰早听柳青衣和齐秀对自己说过。
她们为什么要跟她说这些,她不懂。
但她看得懂她们脸上的神情,那种又羞涩、又幸福的神情。
没有哪个女人不希望自己的脸上也能出现这种神情。
宫本薰暗地里对此十分羡慕。
此时她终于体验到了刘毅的怀抱,终于能够理解她们的心情。
这种感觉……实在是太好了。
被温暖包围的宫本薰反而开始颤抖。
于是刘毅抱得更紧。
宫本薰抖得更厉害了。
刘毅轻抚她的背。
“没关系。你究竟怎么了?为什么会这么害怕?”
宫本薰确实在害怕。
她怕什么?
怕失去刘毅的怀抱,怕失去刘毅的温暖。
她就好像一叶在惊涛骇浪中前行的小舟,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港湾,却又不得不离去。
因为这个港湾不属于她,属于柳青衣和齐秀。
她必须离开。
宫本薰哭了一阵子,颤抖了一阵子,忽然松开双臂。
“我没事了。”
她擦干眼泪,深吸几口气,然后看向刘毅。
“你伤得重不重?”
刘毅苦笑。
“重是不重,但大夫快来了,咱们等一会儿吧。”
他看出宫本薰已不想待在这个地方。
但他伤得实在是太重了。
巴掌长的匕首,全部捅进了小腿肚子里,你说伤得重不重?
宫本薰也是方寸已乱,才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幸亏她方寸已乱,否则一定会更加惭愧。
刘毅点住腿上穴道止血,宫本薰扶着他坐下。
她现在的样子活脱脱就是一个合格的东瀛妻子,温柔、顺从、细心。
但是刘毅和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个变化。
宫本晴信却看了出来。
他从来没有怀疑自己对宫本薰的判断,此时只有更确信。
他也从来没指望宫本薰能帮到她,所以他再也没说什么。
他只是一直在冷笑。
刘毅和宫本薰都不再理会他。
两人各自默默地想着心事。
这时张无和李常带着大夫到了。
大夫看到插在刘毅腿上的匕首,吓得面如土色,不是说给犯人治伤么?怎么副帮主身上也有伤?
张无和李常也很惊讶,刘毅那么高的武功,又是在自己的地盘上,谁能伤到他,谁敢伤到他?
但没有人敢多问。
“大夫,请给他包扎一下,麻烦你了。”
宫本薰口中的他指的是刘毅而不是宫本晴信。
大夫却是肯定会先给刘毅治伤的。拔出匕首,将伤口清洗、消毒、包扎好了。
宫本薰扶着刘毅起身。
“给那人看看伤,别让他死就行。”
这话是刘毅说的。
宫本薰却好像已经忘了自己的父亲,只是扶着刘毅往外走。
马面鬼看到这一幕,提出要自己背刘毅上到地面。宫本薰却好像受到了提醒,也要背刘毅上去。
刘毅赶紧拒绝,说自己可以走。
半晌之后,两人才走出地牢。
晚风清冷,吹在两人心头。
宫本薰忽然问道:“我以后还可不可以住在这里,跟青衣和秀儿住在一起?”
她真的有些担心。刘毅原本留着她是当作对付宫本晴信的底牌,可是现在呢?
刘毅是否只是把她当作一张手牌,随时可以甩到桌上去?
作为手牌的她此时已无任何价值。
相反她的父亲被废、被囚禁,任何人都会把她当成潜在的危险。
宫本薰的一颗心渐渐沉了下去。
却听刘毅说道:“当然可以。你如果想回东瀛,我也可以送你回去。但你如果想住在这里,跟青衣和秀儿住在一起的话,想住多久都没关系。”
眼泪差点又流了下来。
但是宫本薰忍住了。
她虽然已让刘毅看到了自己的软弱,却也不希望刘毅认为自己太过软弱。
软弱的女人确有其魅力,但太过软弱的女人只会成为男人的拖累。
这是她母亲教给她的。
她不希望刘毅把自己当成拖累。
“我不想回东瀛了。”
宫本薰听到自己这么说。
曾几何时,回到东瀛,回到父亲的身边是她最大的梦想。但从这个晚上开始一切都变了。
“哦?那最好了。青衣和秀儿都很喜欢你,有你陪着她们我也放心。”
她们都很喜欢我,你呢?
你担心的又是她们,还是我?
宫本薰的心里忽然出现了这样的声音。
她赶紧把这样的想法压制住,却有些力不从心,有些狼狈。
“谢谢你。”
“不客气。”
两人回到柳青衣的小院。
大殿的欢宴已经散尽,柳青衣也回到了小院。
她正和齐秀开心地聊天,看到刘毅受伤,脸色立马因为担心而发白。
“怎么回事?怎么伤得这样重?谁伤的你?”
两女奔过去,从宫本薰的手上接过刘毅。
刘毅摇头示意宫本薰不要说话。
“酒喝得有点多了,一不小心自己弄的,也不算太重。”
他今晚酒确实喝得不少。
柳青衣揪心之下,也没多想,只是不住口地抱怨。
齐秀则慌得跟什么似的,跑过来跑过去,又是端茶又是拿毛巾。
宫本薰帮不上忙,默默地去烧水洗澡。
刘毅在桌旁坐下,望着她的背影,对柳青衣轻声道:“你们这几天对她好一点。”
“怎么了?”
“她刚才去看宫本晴信,好像受了点刺激,想要自杀。”
柳青衣明白了。
“你为了拦她受的伤?”
“嗯。但她不是故意的,你们也别怪她。”
柳青衣叹气。
这下又要多一个人了。
“你这个人,总是顾着别人,什么时候能顾着自己?”
刘毅微笑。
“我不管她她就会死,管她只是自己受点伤。你说哪个合算?”
柳青衣生气。
宫本薰确实和她关系很好。但和刘毅相比,她只是个外人。
别说她了,就是齐秀,就是她自己,在她心里也没刘毅重要。
“这不是合算不合算的问题。以后不许你这么做了,听到没有?”
柳青衣难得独断一回。
刘毅只好笑着答应。
“丐帮的人都安置好了?”
“嗯,帮主亲自安排的。他们都很满意,不住口地夸你呢。”
“帮主对他们倒是重视。”
“人家可是天下第一大帮,咱们以前好多次跟人家套交情,人家连理都不理。”
“以后就不会了。”
“是啊。”
柳青衣心里又是感慨,又是骄傲。
这一切都是因为刘毅,因为她的夫君。
两人说了会儿话,刘毅要回去找齐御风和展风,柳青衣搀着他。
齐御风和展风正在他屋里喝酒。
齐御风一见他就皱眉。
“怎么搞的?”
“意外,意外。”
“哼,老大不小了,还毛毛糙糙的。你这样还怎么施展轻功?”
“呃,有没有一条腿也可以施展的轻功?”
“有啊师弟,你拜独脚大仙为师,就能学到……啊!”
展风痛叫一声,却是齐御风在他脑袋上敲了一记。
“你还是当师兄的,有你这么教唆师弟改投师门的么?”
“我是开玩笑啦,开玩笑!”
“哼,没点规矩,没大没小。我怎么教出了你这么个玩意!”
“你不是说本门没什么规矩……”
“那是平时!现在我心情不好,知道吗?”
展风特别委屈地说了声知道。
“知道你还不有点眼力劲!给为师倒酒!”
展风特别委屈地给齐御风倒酒。
刘毅上前。
“师父,您怎么了?”
“我怎么了你不知道?”
刘毅嘶地倒抽了一口冷气,心想看来这火还是因我而起,可是我没做什么错事啊?给柳青衣打了个眼色,让她先回去休息。
柳青衣在他耳边叮嘱了几句,无非受伤了就不要练功难得胜利好好休息之类,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去。
齐御风还是很给自己的这个徒媳面子,她跟刘毅说话时一言不发,等她一走就叫了起来。
“你是不是把宫本晴信抓回来了,啊?”
刘毅脑袋一懵,我抓他还有错了?
“是、是啊?”
“你为什么要抓他?”
“此人是东瀛海军之患的罪魁祸首……”
“不是!不是因为这个?”
“那……是因为啥?徒儿不懂师父的意思。”
“你抓他是因为你不相信我!”
“咦?”
“我已经留下纸条,说要去偷他的脑袋,你以为我偷不了?”
刘毅明白了。
齐御风当年闯荡江湖之时,每偷一样东西,不管偷的是什么,都会先留下一张纸条。
这张纸条就相当于战书,被下战书的人当然不肯坐以待毙,都会千方百计地进行防御。
然而齐御风从未失手。
遂成“盗圣”之名。
然而他这回留下纸条之后,却因为要对付宫本家的忍者脱不开身,竟被刘毅给抢了先。
刘毅虽然是他的徒弟,但哪有徒弟跟师父抢生意的?
这事必须跟他好好说道说道。
人上了年纪难免有些古怪脾气,更何况齐御风的脾气本就有些古怪。
他的酒量又不好,几两小酒下肚,此时就发作了出来。
刘毅很快就把他的心思摸得透透的。
“师父,您这可就冤枉我了!”
齐御风斜眼看他。
“说,我怎么冤枉你了?你今儿要不说出个所以然来,我就以门规处置你!”
盗门有门规么?
这刘毅还真不知道。
但依眼下这状况,他要回答不好,齐御风随时有可能编出几条。
刘毅打起了精神。
“我抓宫本晴信,其实是为了师父考虑!”
“你是怎么为我考虑的?嗯?砸我盗圣的招牌吗?”
“不是的。师父最近为了弟子的事情,辛苦操劳,连人都瘦了。弟子实在是于心难安,这才犯错。”
“哼,你也知道你这是犯错?”
“弟子知道。但弟子觉得,就宫本晴信这种货色,压根用不着师父出手。师父亲自抓他,反而是自降身价。”
“哦?你这么一说,倒还真有几分道理。”
“而且论语有云:有事,弟子服其劳。我是师父的弟子,是盗门的门人,正应该替师父分忧,替盗门争光。虽然纸条是您留的,但弟子替您完成,谁也不能说什么,只能说盗圣的徒弟都这么厉害,盗圣又该厉害到何种程度?”
齐御风哼了一声。
“你倒是很自信。”
“我是师父的弟子,是盗门的门人,当然应该自信。”
“不错!看来是为师冤枉你了。过来喝杯酒吧。”
齐御风说着看向展风。
“你也过来。”
展风都快佩服死刘毅了。
他跟随齐御风的时间可比刘毅长得多。以前齐御风使性子的时候,让他跪一天的情况都有。
可是刘毅呢?跪都不用跪,巴拉巴拉说了一通,就把齐御风哄高兴了,还叫他去喝酒。
这人跟人的差距咋就那么大呢?
展风想到这里,给自己倒了杯酒,一饮而尽。
“我的酒是给你这么喝的吗!”
齐御风随口骂了他一句,转过脸看刘毅时,却是另一副表情。
“来,咱爷俩碰一个。”
展风那叫一个郁闷啊!
但这玩意儿是天生的,他想学也学不来,只能跟在刘毅屁股后面。
刘毅吃肉他骨头,刘毅吃鱼他喝鱼汤。
骨头比肉更有味道,鱼汤比鱼更有营养。
他只好这样想来安慰自己。
这边齐御风已和刘毅展开亲切的交谈。
“那个宫本晴信的武功怎么样?”
“高得简直不像话,就连肖龙都比不过他。不过跟师父比起来还是差远了。”
“唔,肖龙那小子还是很有两把刷子的。你有没有受伤?”
“我虽然最多只学到了师父的一成本事,但就凭他想伤到我,还是不大现实的。”
“毅儿啊,为人谦虚是件好事,可是谦虚太过就不好了。你是我最得意的弟子,怎么可能就学到了一成本事?就连你师兄,也远不及你啊!”
这边展风刚调整好心态,又被齐御风的这下暴击打得遍体鳞伤。
“师父您千万别这么说。师兄的轻功天赋远胜于我,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向他学习呢。”
展风的心情略微有些好转。
“光轻功好有什么用?嗯?为师我是只会轻功吗?你是没看见他被冬瓜欺负的那个样子,我都替他丢脸!一个大男人……”
展风无语凝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