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刘毅面临着人生中一个重大的抉择。
以他原本的计划，是想将东瀛海军诱而歼之，永绝后患的。可事情的发展出乎他的意料，在他面前出现了一个机会，一个无须开战、就能弭平这场战患的机会。
只要杀了宫本晴信，东瀛人的阴谋必将烟消云散。
反之即便刘毅的计划成功，一旦打起仗来，又会有多少人死于战争，多少家庭毁于战争？
没人能给出准确的估计，但那数量绝不会少。
对于刘毅来说，当然是开战对他更为有利。他只须推动东瀛人的计划进行，调度各路人马做成陷阱，自己几乎不用冒什么风险，就能灭掉东瀛海军，一将功成。
但他如果选择此时对宫本晴信出手，他很有可能就要死在对方的刀下。
一个是用别人的命换取和平，一个是赌上自己的命博取和平。
他究竟会选择哪一个？
易鱼在等他做决定。
这里面的道理她都懂，她只不懂刘毅的心。
这个时而冷酷、时而温柔的男人却是她所看不透的。
但他必须做出决定。
所以易鱼在等。
柳生宗高也在等，等肖龙因为自己的干扰出现破绽，被宫本晴信一刀斩杀。
但他的这点小伎俩又岂能使堂堂丐帮帮主动摇？
对他这种行径的愤怒甚至增幅了叫花神拳的威力。
宫本晴信在肖龙刚猛无俦的拳力之下已经连退了三步。
拔刀斩是讲究气势的刀法，本该一步也不能退的，因为哪怕只是退后一步，气势也会减弱。
柳生宗高对此心知肚明。
然而宫本晴信已经连退三步。
柳生宗高脸色一冷，长刀就向丐帮帮众的脖颈切了下去。
他特意选了个合适的位置，为的就是让肖龙能清清楚楚地看见。
他不信肖龙的心肠是铁做的，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下被杀，还能无动于衷。
只要他受到一点影响，都已足够改变局势。
那名倒霉的丐帮帮众一直在大叫：“帮主不要管我！杀了这些倭寇为我报仇！”
肖龙虽然无暇看他，听到他的喊声，心中也不免悲凉。
此时的局势对丐帮压倒性的不利。
丐帮除了肖龙这个帮主，从长老到舵主悉数被毒烟毒倒，可以说是全军覆没。
“厉沧澜”已将他的侍卫救起，两人的武功虽然都不是肖龙的对手，但若加上这个东瀛人……
肖龙已不敢想象。
丐帮数百年基业，偌大的名声，难道今天竟要毁在自己手里？
肖龙无语问苍天。
他眼睁睁地看着柳生宗高的长刀落到自己弟兄的脖子上，却无能为力。
然而刀光一闪！
刀光比太阳还耀眼，在柳生宗高的面前闪了一闪。
只是闪了一闪，柳生宗高的刀就断了。
和他的刀一起断的，是他的脖子。
他想斩别人的脖子，自己的脖子却被人斩了。这真是很可笑的一件事情。
但柳生宗高却已笑不出来，永远也笑不出来了。
血液从动脉标出，空气从喉咙灌进。
柳生宗高用最后的力气徒劳地捂住自己的脖子，然后重重地摔倒，激起一片尘土。
丐帮帮众呆立原地。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为什么想杀自己的人会死，而自己却还活着？
他的脖子如生了锈般缓缓地转过一个角度，然后他就看到了刘毅。
刘毅已经摘下易容的面具，他的刀已入鞘。
一把非常普通的钢刀，放到最好的兵器铺里，也卖不出二两银子。
谁能想到这样的刀竟能放出那样的刀光？
那样耀眼的刀光！
刘毅的刀虽已入鞘，所有人都知道柳生宗高是他杀的。
这并非因为所有人都看到了他的出手，只因他已向宫本晴信喊道：“你的徒弟已经被我杀了，你还不束手就擒？”
他说这话的时候，易鱼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站到了他的身边。
刘毅并没有让她失望。
宫本晴信没有回答。
他不是不想回答，而是无法。
肖龙虽然不认识刘毅，却已看出他的立场。精神大振之下，拳力更加势不可挡。宫本晴信本已处于劣势，此时更是雪上加霜。
但肖龙想击败他仍然很难。
刘毅对易鱼道：“你去给大家解毒，我先把这些人解决了。”
“这些人”指的是柳生宗高带来的宫本家弟子。
柳生宗高死得太过突然，他们都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刘毅右手按刀，左手握住刀柄，就这么向他们走去。
这是拔刀的起势，宫本家弟子当然都认得。
刘毅故意这样做，为的是将他们吓跑。
他不想浪费力气杀喽。因为喽虽然也做坏事，却绝非祸乱之源。
真正的祸乱之源是那些阴谋家。比如说宫本晴信。比如说厉青松。
但他的目的没有实现。
宫本家弟子一个都没有逃跑。半个都没有。
所有人都举起了自己的刀。
刘毅明白了，放弃了。他忽然放松地笑了。
“哦？原来这时候就有武士道了么？那我就用你们的血来告诉你们所谓武士道不过是邪道罢了。”
刀光亮起的时候，战斗其实就已经结束。
易鱼用最快的速度解了丐帮帮众们的毒。但却没有人动。
所有人都怔怔地看着一场屠杀在自己的眼前进行。
没错，就是屠杀。
身为丐帮弟子，本应关心本帮的帮主，肖龙和宫本晴信的打斗也远比刘毅斩杀宫本家弟子有技术含量得多。
但众人不知为何就是移不开眼睛。
屠杀是血腥的、暴力的、惨无人道的。喜欢看屠杀的他们心里是变态的。
但每个人的心里岂非都有一点变态？
江湖人就是要见血。
他们的心里除了那种变态的快感，其实还有一个很大的疑问。
这人到底是谁？
此人的年纪如此之轻，武功却是如此之高，手段也是如此之狠辣。
而且他还牵扯到了这件事中。
东境武林里似乎只有死掉的刘毅符合这些条件。
但他不是死了吗？
四十七名宫本家弟子，都已倒在血泊中。
刘毅的心里是麻木的。他不能让今晚的事出现意外。这些人不可以活着在旁边。
不想跑，只有死。
刘毅杀完了人，手里拿着块不知从谁身上割下来的衣布，擦着刀走过来。
刀刃上沾满了混合着油脂的血液，擦起来感觉滑溜溜的。
韩锋迎了上来。
“那个人就是宫本晴信？”
“是的。”
“杀了他，事情就结束了？”
“是的。”
“我可不可以帮忙？”
“不可以。”
两人是知己，是至交，是生死兄弟。
两人之间的对话就是这么简单。
韩锋见刘毅解除易容，就猜到当前的局势。
而他的武功不够高，刘毅绝不会让他去送死。
不需要任何废话，两人的心意彼此都了解。
“那我去和丐帮的人沟通，让他们带人把这边围住。”
“这样最好。但是宫本晴信如果真的跑掉，让他们不要试图拦截。”
“我明白。”
韩锋离开。
易鱼凑上来。
“接下来就是这个老乌龟了吧？”
她故意说得很大声，就是为了让宫本晴信听见。
刘毅也大声道：“不错！就是这个老乌龟！”
“这个老乌龟的壳为什么那么硬啊？”
“千年王八万年龟。老乌龟壳硬，只因为老乌龟已活了太久。”
“老而不死是为贼，这个道理他都不懂？”
“他当然懂，但他喜欢做贼，因为他的祖上也都是贼。”
“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连他的祖上是贼都知道？”
“因为我刨过他们家的祖坟，还在里面撒了泡尿。”
“你真恶心。但是干得好。”
……
两人尽情地发挥想象力，毫不留情地对宫本晴信施以人身攻击，如果武朝有人身攻击罪的话，两人都至少要被判十年。
但宫本晴信却好像没听到一样，丝毫没受到影响。
两人不免有些气馁。易鱼皱眉道：“为什么老乌龟没反应？莫非乌龟是不长耳朵的么？”
“乌龟当然长耳朵，只是不好看见罢了。”
“那他为什么没反应？”
“因为他在装听不见。”
“为什么他要装听不见？”
“因为他心虚。”
“为什么他心虚？”
……
丐帮的陈长老给他们送水。
“刘……刘副帮主……”
陈长老的声音颤颤巍巍的。
他已经从韩锋处知道了刘毅的身份。刘毅当然是个好人，但他还是怕。
毕竟刘毅刚才还眼都不带眨的杀了四十七个人。
谁能不怕？
“谢谢你。你是？”
很有礼貌的年轻人。
这是刘毅开口说话给陈长老的第一印象。
“啊，我是丐帮的陈友长。刘副帮主累了吧？”
陈友长今年七十六岁，身背九袋，在丐帮中是比肖龙德望还高的人物。但他和刘毅介绍时却只说自己名字。
“什么累了吧？”
陈友长眼神飘向刘毅手中的刀。
“哦，你说杀人啊，我不累。你有什么事吗？”
“这个……你看肖帮主和那倭寇打了好一会儿了，这胜负……”
“我马上就出手。”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
“但我需要你们的帮忙。”
“刘副帮主尽管说！”
陈友长答得飞快。
刘毅眯眼而笑。陈友长反应过来。
“啊，我不是来让刘副帮主出手的，我其实……”
“无妨。贵帮的几位长老、舵主，功力现在还剩几成？”
“大部分都是三四成。”
刘毅皱了皱眉，这毒烟的毒性之猛，还在他的预料之上。
“我希望你们带领丐帮弟子把这里围住，别让那人跑了。”
“没问题，韩堂主已经交代过了，我们这就结阵。”
韩堂主已经交代过了？刘毅心里暗哼了一声，怎么没见你们动呢？
丐帮家大业大，这些长老、舵主无一不是眼高于顶的家伙，韩锋显然指挥不动。
但他不同。这些人要求他去帮肖龙，对他自是无有不从。
“结叫花大阵！”
陈长老一声令下，一百零八名丐帮帮众，其中夹杂着诸位长老、舵主，全部同时动了起来。
这叫花大阵乃是丐帮除了叫花神拳之外的另一样法宝。名字平平无奇，连个“神”字都没有，却能困住真正的一流高手。
所谓真正的一流高手，就是像肖龙这样，连毒烟都奈何不了他的。刘毅还远不是。
叫花大阵眨眼间就已结成，叫花子们齐声唱起莲花落：
“这位大爷行行好啊。”
“赏点银子吃个饱啊。”
“财源广进生意好啊。”
“小心可别死得早啊！”
最后一句唱完，整个大阵忽然爆发出非比寻常的气势，就连刘毅也是双目微凝。
叫花大阵，名副其实！
他的心里稍稍有了些底气。
现在已经到了他的登场时间。
哦，还有易鱼。
两人并肩缓步走向肖龙和宫本晴信。
相互激荡的拳风和刀气在二人周围形成了一个直径数丈的圈子，功力弱的人在圈子的边缘都站不稳。
刘毅和易鱼的功力并不算弱。
尤其是易鱼，当她在生死关头使出漏网之鱼神功的时候，功力直追肖龙。
可惜只有一瞬，只够逃命。
否则宫本晴信今天就死定了。
刘毅早早拔出了他的刀，易鱼也早早地竖起手掌，立了个门户。
宫本晴信即便有肖龙缠着，也不代表对他们就没有危险。
两人慢慢地接近，很慢，很慢。
他们的每一步都走得很小心，边走边调整自己的呼吸、气机、心态。
他们竭力使自己不露出任何的破绽。
就在这时，宫本晴信忽然开口说话了。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就是刘毅吧？”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样。
宫本晴信一直没有说话。
所有人都以为他和肖龙势均力敌，无法说话。
但所有人都错了。
宫本晴信就是要让所有人都这样以为。
他的真实实力却在肖龙之上！
刘毅和易鱼急忙后退，却已晚了。
宫本晴信一个闪身就已摆脱肖龙，一刀向刘毅的头顶劈去。
以肖龙的武功竟然无法稍加阻拦！
没有任何语言能够形容这一刀的速度与力量。
人们想象不到的速度与力量！
刘毅玄炎神功瞬间突破极限，飘身后退的同时举刀格挡。
这一退一挡已是他轻功和刀法的极诣，本已足够让他应付绝大多数的凶险。
可他能否接下宫本晴信这宛如附有鬼神之力的一刀呢？
没有人知道答案。
宫本晴信的刀和刘毅的刀即将相碰。
能观察到这一瞬间的人只有肖龙。
就听他叫道：“小心！他的目标是……”
话语和刀相比，永远是刀快。这是江湖上一条颠扑不破的真理。
更何况是宫本晴信的刀？
肖龙一句话刚说出第一个字，宫本晴信的刀已转而劈向易鱼。
没有人可以在使出这种绝刀的时候完成这样的变招。
唯一的解释就是，这是宫本晴信算计好的，刚才那刀是虚招。
他的目标一直都是易鱼！
论修为，易鱼无疑是三人里最弱的一个。
柿子要挑软的捏，茄子要挑软的吃。
宫本晴信会把易鱼作为自己的第一目标，实在是合情又合理。
刘毅为自己的没有想到而悔恨。
自己为什么会没有想到呢？
因为易鱼有漏网之鱼神功啊，就连肖龙都奈何她不得。
可是宫本晴信比肖龙还强，那怎么办？
这……
刘毅拷问自己的内心。
宫本晴信已和肖龙打了半天，他实在想不到宫本晴信会隐藏实力。
但他隐藏实力的目的现在看来也很明显他想杀人。
先杀易鱼，再杀刘毅，再杀肖龙。
但这现在已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易鱼的漏网之鱼神功是否能抗下宫本晴信的刀？
这个问题攸关生死。
电光火石之间，刘毅想起易鱼和自己说过的话。
“你那漏网之鱼神功好厉害啊，怎么会那么厉害的？”
“你想知道？”
“想。”
“想就叫我两声姑奶奶。”
“姑奶奶，姑奶奶。”
“嘁，你还真不要脸啊？”
“要什么脸，你占我的便宜我早晚会占回来。”
“滚！”
“我已经叫了，你为什么不说？”
“其实我的这门神功啊，没你想的那么厉害。”
“什么意思？”
“这门神功其实类似于天魔教的‘天魔解体大法’，是一种通过激发自身潜力，达到短时间增强自己的武功。只是和天魔解体大法相比，漏网之鱼神功的时间较短，危害也较小，或者说几乎没什么危害，只是有很多限制。”
“什么限制？”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你又不是我的什么人。我还怕你知道了以后，反过来对付我呢。”
“我不会对付你的。说嘛。”
“……哼。漏网之鱼神功最大的限制，就是增幅太小。如果对方的武功超过自己太多，这鱼就漏不了网了。”
“鱼漏不了网，岂非就是死鱼？”
“……你给我过来！”
……
回忆到此为止。也就是说易鱼的漏网之鱼神功对宫本晴信是否管用，还在未定之天。
刘毅不信天。
易鱼不能死。
自己之所以能得到那些易容面具，都是易鱼以巨大的代价向易凤求来的。
她才是对抗东瀛人的最大功臣。
如果两个人里必须有一个人要死，刘毅情愿那个人是自己。
于是他的姿势虽然没变，他的整个人已朝易鱼身前横移而去。
那记格挡几乎已用尽他所有的内力，他无法变招。但他可以再给自己加上一股力道。
这股力道将他推往易鱼的身前，挡向宫本晴信的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