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邢啊,铁刀会的杨副会长为了向咱们表达他道歉的诚意,特意将赎金提高到了八千两。这两天他把钱送过来,你点三千两给唐二,知道了吗?”
“属下遵命!”
邢伍嘴上答应着,心里大为感慨。这副帮主的手腕就是不一般呐!以前本帮和铁刀会也起过冲突,何时占过这样大的便宜?一下子八千两出去,铁刀会的人可有的哭喽!
至于给唐二的三千两,他也明白是理当如此,本来还想提醒刘毅的,毕竟就算是朋友,也不能让人家白干活嘛。刘毅却自己想起来了。这思虑之周全,就连他这人到中年的老江湖都不得不佩服。
刘毅将跟铁刀会相关的一些事情交代完毕,这场铁刀会风波至此便算告一段落。刘毅腿脚不便,第二天还要和巨鲸帮开会,来时已经跟帮里打了声招呼,当晚便在杭州分堂住宿。
刘毅房间。
刘毅一进房间,就在床上坐下,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看得唐二唐三担心不已。
唐二推了把唐三。
唐三望着刘毅。
“你没事吧?”
刘毅摇了摇头。
“没事。来人!”
守在房门口的帮众进来。
“副帮主有何吩咐?”
“分堂里面有大夫没有?”
“回副帮主的话,有!副帮主可是要叫大夫?”
“嗯。顺便再帮我找点吃的。”
帮众一听就惊讶了。
副帮主回了一趟总舵,竟然没吃晚饭吗?
总舵的厨子是干什么吃的!这可是本帮的未来啊!
“请副帮主稍候!”
帮众连跑带跳地去了。
唐三问刘毅。
“你怎么连饭都没有吃?”
刘毅微笑。
“我刚到总舵门口,想起来胡登徒可能有帮手,把事情交代完就过来了。”
唐三沉默半晌,就去撩他的裤脚。
还是那块旧纱布,鲜血几乎已将整块纱布染红了,看不出一点白色。
唐三的眼圈也已红了。
刘毅看在眼里,将裤脚从他手里抢过来放下,长长地舒了口气。
“出了点血而已,又不是什么大事。你也不必太过挂心。”
唐三转过头,转过身,走到窗边,远望夜色。
刘毅怔怔地看着他,心里忽然有了种奇怪的感觉。
唐三的心思为何如此细腻?不像男人,倒像个……女人似的。
刘毅使劲甩了甩头,驱除自己心中的杂念。
长得好看就应该是女人么?少不要脸了。
这只是你内心中最邪恶的欲望罢了。
刘毅为自己的邪恶感到羞耻。
他忽然不敢看唐三了。
唐三待他情义深重,他委实不愿怀疑唐三是个女人。
……虽然要真那样的话就好了啊。
刘毅又使劲地甩了甩头。
唐二笑嘻嘻地看着他。
“刘毅,你甩什么头?耍帅么?”
刘毅没好气地哼了一声。
“老邢不是给你安排房间了么?你怎么不去?还赖在我这干什么?”
唐二很猥琐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唐三。
“哦~这样啊,我说你甩头给谁看的,原来是给我看的。那行,我不打扰你们了,这就走,咱们明天见。”
唐二离开,离开之前,还对着唐三的背影喊了一句。
“小三,好机会,可一定要抓住啊!”
唐三只冷冷地哼了一声。
门关。
唐三慢慢地转过身来,慢慢地走到屋中,慢慢地在桌边坐下。
他没去看刘毅,刘毅也不敢再看他。
两人都没说话。
这样的气氛当然有些古怪,却绝不尴尬。
刘毅不看唐三只因他怕自己再觉得唐三是个女人,他认为这样的想法对唐三有失尊重,而他希望自己能够保持对唐三的尊重。
唐三不看刘毅的原因就比较复杂了。他想把自己的真面目展示给刘毅,却又不敢。他怕刘毅误会,觉得他一直以来都在骗自己。唐三此时已不知道自己究竟该用何种面目来面对刘毅了。
因此两人沉默着,假装忽视对方的存在,心里却一个个地都在意对方在意得要死。
最终打破僵局的还是刘毅。
他提出了一个很简单的问题。
“你吃饭了没有?”
唐三点了点头。
“等会儿再吃一点吧?”
唐三又点了点头。
刘毅默然,过了一会儿。
“那把细雪刀,你还留着么?”
唐三望向他。
“嗯。你要用?”
这一瞬间,唐三心里有了份小小的惶恐。
刘毅微笑摇头。
“不用。只是想起来了,问一问而已。你留着就太好了。那是把好刀。”
唐三才不关心细雪刀是好刀坏刀。刘毅送他的礼物,就算是把烂刀他也会好生收藏的。
但刘毅提起细雪刀来,倒让唐三想起了不少往事,柔情满怀,那句藏在心里也不知藏了多久的话一下子脱口而出。
“刘毅,其实我是个女……”
“吱呀”的一声,房门打开,邢伍带着一大帮子人冲了进来,冲到刘毅跟前,向他请罪。
“副帮主!属下失察,不知您没有吃饭,还有伤在身,请您责罚!”
刘毅还看着唐三,唐三却已住口不说了。刘毅没听出个所以然来,就转向邢伍。
“老邢,快起来,是我没跟你说,不知者不罪嘛。”
邢伍却不肯起身。
“副帮主负伤忍饥,为了本帮来回奔波,属下不能为副帮主分忧,就连关心副帮主都做不到。属下真是汗颜无地。请副帮主责罚!”
他语气坚定,似乎打定主意要让刘毅罚他,刘毅无奈,只好起身去扶。然而腿上一软,就又坐到了床上。
邢伍吓了一跳。
“副帮主不要起身!老张,快给副帮主看看!”
一名背着药箱的大夫走上前去,却被刘毅挥退。
“老邢啊,你先起来。你要不起来,我还是要去扶你。我腿上有伤,你不想我伤势加重吧?”
邢伍无奈起身。
刘毅这才让老张给他看了看腿上的伤势,倒也没怎么恶化,就是伤口裂开了些。清洗、抹药、包扎,一套流程走下来就没事了。
大夫走后,邢伍命人将饭菜摆上桌,都是新炒好的,热香四溢。刘毅招呼唐三和邢伍一起吃饭,邢伍又哪里敢与他同桌?推说有事,又再三告罪,就离开了。
于是刘毅和唐三吃饭。之后休息。刘毅怕唐三不肯在分堂借宿,亲自去给他安排房间,就安排在自己隔壁。
其实他本想和唐三一起睡的,毕竟那床甚大,睡两个人绰绰有余,唐三却无论如何都是不肯,刘毅也只好放弃,又给他安排了一个房间。
一夜无话。第二日一早,铁刀会就派人送来了八千两银票。因为刘毅在分堂,邢伍没敢自己做主,而是由刘毅来主持。收钱放人,将五千两银票交给邢伍,又将三千两银票交给唐二。
这家伙本打算睡懒觉的,一听到外面的动静,脸都没洗就冲出来了,看得刘毅一阵无语。
而邢伍得到了五千两的分堂建设资金,自也是踌躇满志,向刘毅表达了感激之情后,立即就去跟手下的香主开会商量这钱该怎么花了。
分堂无事,唐三去六合赌馆探听消息,刘毅留下唐二看家,自己则去了巨鲸帮的杭州分堂。如今谭见贤和风知草这巨鲸帮的两大领导核心几乎是常驻于此,弄得就跟巨鲸帮总舵一样,刘毅想想就觉得好笑。
演武场上,谭小玉正在一个人练剑。刘毅看看天色还早,今天的议题也不是很多,主要是跟巨鲸帮的头脑们见个面,就决定先陪她玩玩,再说正事。
“小玉!”
谭小玉剑法正使到紧要关头,听到这个声音,又喜又慌,使的力大了,长剑竟然脱手飞向了人群。正手足无措,只听“铮”的一声,长剑似乎被什么东西撞击,去势大减,斜斜地掉在了地上。
刘毅走过去捡起长剑,笑嘻嘻地走过来,把剑递给她。
“小玉,你这一手飞剑可真是了不得啊!想飞就飞,想停就停,还可以转弯,在下佩服,佩服!”
谭小玉如何不知是刘毅打落的长剑?虽然不知他用了什么手法,想来总是暗器之类。不禁又气又羞。
“你还说!都怪你!”
“嗯嗯,怪我。”
刘毅顺口答应着,从兵器架子上取过一把长剑,试了试分量。
太轻了。实在是太轻了。
用惯了八十多斤的星陨刀,这把精钢打造的长剑在他手里就和一根羽毛没有两样。
谭小玉见他拿起长剑,眼睛一亮,忽然想到了一件很好玩的事情。
“刘毅,要不要和我比剑?”
刘毅笑了。他本来就是要陪谭小玉玩两手的,没想到这小妮子自己反倒先提出来了。
“好啊!”
两人摆开阵势。谭小玉信心满满,刘毅刀法极高她是知道的,所有人都是知道的,可是剑法呢?谭小玉不相信刘毅的剑法也和刀法一样好。
所以她输了。一开始就输了。
她的剑刚出手,刘毅的剑已经贴住了她的手肘,当然是剑脊而不是剑锋。
谭小玉愣住。
刘毅回过神来,大骂自己不开窍,自己怎么能认真呢?
“这一招是我输了。我用的是刀法。我该用剑法的。”
谭小玉轻轻地嗯了一声。
“不许用刀法。下不为例。”
“嗯嗯。”
两人再次摆好阵势。
这次刘毅不用内力,纯用臂力使出他半生不熟的回风舞柳剑法,谭小玉竟然和他打了个旗鼓相当。刘毅自然是没口子的称赞,谭小玉则抿嘴而笑,使出来的剑法也仿佛在笑似的。
这时谭见贤来了。
“刘毅,小玉,这么好兴致,在切磋呐?”
两人停手。
“谭副帮主。”
“父亲。”
谭小玉叫了谭见贤一声,脸上微红。她自己都能感觉到刘毅是在陪着她玩,别人又怎么会看不出?更别提她的父亲,谭见贤这个人精了。
谭见贤点点头,看向刘毅。
“刘毅,有没有空,来陪我过过招?”
谭见贤当然知道这两个人是怎么回事。两人看着像在切磋,其实是在交流感情。他本不该加以干扰,但他毕竟是个江湖中人,又对刘毅的武功好奇已久,此时见他使剑,就被勾起了兴趣,想要亲自下场试试。
至于他有没有别的想法,例如看见刘毅调戏自己女儿心里就不舒服,就想踩踩他在女儿面前表现一下自己做父亲的威严什么的,那就不得而知了。
刘毅很痛快地答应了下来。对现在的他来说,没有什么是比一个值得一战的高手对他的武功更有好处的了。
刘毅的左手已经握住了星陨刀的刀柄。
谭见贤看到这一幕,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左手用刀的刀客在江湖上无疑是罕见的,不能说没有,但真的是少之又少。因为绝大多数人都惯用右手,因此绝大多数的刀法都是右手刀法。
一个人就算是左撇子,也很难找到适合左手练的刀法。而就算找到了适合左手练的刀法,也很难有那样的毅力和天赋能够练成。能够练到像刘毅这般境界的人乃是货真价实的凤毛麟角。
但是,左手刀的优势也是明显的,那就是“出奇制胜”这四个字。左手刀跟右手刀相比,力量与速度并不稍减,而方位和角度全部相反,着实令人难以预料。
可以说,即便是最简单的左手刀法,如果不是武功超出许多,也很难在招式上占到便宜。更何况刘毅所练的刀法根本就不是什么简单的刀法,而已近乎于道?
谭见贤的脸色变得凝重。
他是公认的巨鲸帮第一高手,前帮主梁开泰的武功也只与他在伯仲之间。可是他看到刘毅左手握刀,心里竟隐隐然有些底气不足。
我会不会输给刘毅?
刘毅的功力与我相差不远。但他用的是左手刀,我真的能胜过左手刀么?
谭见贤的心里刚浮现出这样的想法,他就知道自己已经输定了。
高手相争,争的永远不只是武功,还有计谋、精神,等等等等。
而他有了这样的想法,就等于自毁长城,在精神上输了一筹。
高手相争,任何一个细微的差距都可以决出胜负生死。
更何况信心不足?
反观刘毅,就跟一尊石像一样矗立当地,那份稳定,所有人都相信他心里没有任何的波动。
无畏无惧,无忧无喜。
这小子,难道就一点杂念就没有吗?
谭见贤实在不敢置信-。
他当然知道只有将脑海里的杂念完全驱除,才能将自身的武功发挥到极致。就算无法完全驱除,也是驱除得越干净越好。
但他此刻已做不到这一点。
而刘毅可以。不光可以,做得甚至比他最巅峰的时候还要好。
灵台清静。
刘毅的眼中已只有刀。
他在等待,等待谭见贤挥舞长剑,出现破绽的那一刻,他就会集中自己所有的精神和力气,用手中之刀将其击破。
他有这样的信心。
这份信心的来源并不是因为谭见贤的武功不如他,抑或他的左手刀套路奇诡。信心的来源就是信心。
信心一旦有了凭依,就会变得不确定,变得脆弱。只有无所凭依的信心才是真正强大的信心,无敌的信心。
刘毅拥有这样的信心。
谭见贤额上的冷汗已流至眼角。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他却迟迟没有拔剑。
他不敢拔剑,因为他也已经意识到,自己只要一拔剑就会输。
刘毅当然不会杀他,切磋只是分个胜负。但两人的这场切磋还没有开始,胜负就已分出来了。
如果换个场合,谭见贤未必会输给刘毅。但他第一次注意到刘毅用的是左手刀这个事实,受其动摇,信心受到了损伤,此时的状态又怎能和刘毅的不动如山相匹敌?
冷汗已流至面颊。
刘毅始终没有流露出任何一丝人来该有的动作或情感。没有挑衅,没有不耐烦。只是静静地等待着谭见贤出手。
谭见贤不敢出手。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我是巨鲸帮的副帮主,刘毅是海沙帮的副帮主。即便两帮要结成同盟,我若输在他的手里,也会丢本帮的脸。
谭见贤心中的杂念越来越多。原本就好像身体一部分的长剑如今却像长在了鞘中,就连拔出来都费劲。
然而没有人了解他和刘毅的心理对决。没有人。连谭小玉就在他们旁边,也只是满怀期待地等着看两人交手,丝毫不知胜负已分。
一个苍老的声音忽然响起。
“老谭,小刘,你们还没打吧?别打了,崔副帮主和几位堂主都到了,要开会了。”
是风知草。
风知草救场来了。
人老成精。别人感觉不到谭见贤的恐惧,他却敏锐地察知到了。
真不愧是巨鲸帮军师,谭见贤的知交,和他一起弄死了梁开泰的人物。
谭见贤并没有松懈。他不敢松懈。他必须盯着刘毅。
刘毅的气势始终保持在一个顶峰。这样的气势随时都有可能发动雷霆一击,而他却已没有信心能够接住。
刘毅的左手慢慢松开,然后整个人都活了起来。
他此时总算不再像尊雕塑,而是个活生生的人了。
众人难免一阵失望。谭见贤和刘毅乃是东海上两大帮派的头脑,可以说是东海双雄也不为过。这两个人的交手可不常见,然而还没分出结果就被叫停了。
谭见贤却从心底了松了口气,整个人就好像脱了力一样。他刚才实在是太紧张了。
看刘毅时,却发现他神色如常,不骄不馁,显然他并不以为他一定能胜过自己,也不知道他的信心究竟是从哪里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