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的事情乱七八糟,徐亦达在工作上也不在状态,他第一次把库房日报弄错了,一批特别昂贵的叶面肥根据农务安排出库,本来计划当天喷洒到橙苗上,没想到天空的乌云袭来,稀稀拉拉地下起雨来,不见停下的迹象,于是当天喷洒计划被彻底取消,这批叶面肥被拉了回来。工人们眼瞅着之前码放的位置太高,懒得再重新垒上去,就随手摆放在了大门内的一处空地上,老莫稀里糊涂地也没仔细清点,把这批货忘记重新入库了。
结果第二天农务副总tim一看库房日报就发现了这个问题,他质疑为何下雨还要把这批叶面肥用掉了。大家连忙清点,才找到了这批叶面肥。这些叶面肥非常昂贵,可以说是肥料里的黄金一般,每升价值2000多元,这一天的喷撒批次就价值十几万元,不是个小数目。还好最终只是弄错了,并没有被浪费掉,只是徐亦达因此就被记过了一次。
第二次是ceo路易来厂区办公室里巡逻,平时大家都会站起来欢迎一下大老板,而徐亦达这天却捧着考研教材在细读,没注意到老板来了。路易见到只有徐亦达一个人还坐在工位上不起来,他走了过来问徐亦达正在看些什么,徐亦达这才发现是ceo光临,连忙站起身来,对他解释说这是一本管理类的书籍,路易虽然不认识中国字,但是他瞥到了书封面的mba三个字母,他拧着眉头一身不吭地出了大门。下午的时候张哥说路易批评了他,说是监督手下不利,徐亦达在办公室里看些无关的书籍,犯了错误,又被记过了一次。张哥交代说:“你可要务必小心了,农场的规矩是事不过三,你要是再被老板抓住,我就没办法保你了。”
回北海的路上,徐亦达在车上跟胡师傅和小袁聊起最近两次被记过的事情,胡师傅唠叨着:“其实这帮老外也坏着呢,你看路易和tim,常年住在香格里拉酒店的套房里,这一年就得花费多少钱啊。然后那个路易特别喜欢中国古典家具,他其实一直在委托采购员老温帮他在广西农村寻找各种明清旧家具,这几年搜集了好多,每次攒上一大批就用集装箱发回到法国去,农场里这几年都没挣啥钱,他这几年倒腾明清家具估计还发了些横财呢。”
小袁倒是务实得多:“亦达,不瞒你说,你刚来农场时我就说这里留不住你,我也注意到了你最近在看考研究生的资料。我跟你不一样,文化水平有限,只能留在这里混日子。你是文化人,能考就考走吧,我支持你。你记过其实是好事,等下再搞一次,就能让公司主动辞退你了,你拿些补偿金走人,不是很爽吗?”
徐亦达没有吭声,不过倒是暗暗记下了小袁的话,心里道声谢过了。
下个星期的时候,徐亦达找了台modem和网线,接到了农场办公室的电话线和计算机上,居然也能拨号上网了,正好可以去mba论坛上查了些资料,也发帖跟大家说自己准备破釜沉舟从广西来北京应考来了,大家纷纷跟帖予以鼓励。
路易又来厂区办公室来视察了,徐亦达还是不理不睬,自己坐在屏幕那里一动不动。路易气得吹胡子瞪眼睛,一扭身就离开了。
中午的时候张哥脸色低沉地从外面进来,拉着徐亦达去了办公室外面,他安慰着徐亦达:“亦达啊,我实在保不住你了,上次你已经两次被记过了,今天你咋又这样,非要故意不给ceo面子啊。刚才路易找到我和谭主任,公司决定解除与你的劳动协议,等下你把手里工作暂时交接给小袁吧,午餐后你去行政总部那里找谭主任把离职手续办了吧,按规定公司会对你有补偿金。咱们兄弟一场,你也别难过,我也祝你未来顺利。”
徐亦达笑了起来,他拍了拍张哥的肩膀:“张哥,真是不好意思,我这是连累到你了。我自己倒没事的,等下我就去跟小袁交接。”
亦达回到办公室里,把小袁和老莫叫上,把手里的事情跟他们俩简单交接清楚后,又带着两人去了库房,把各种物资的情况跟两人做了交代。小袁倒是笑嘻嘻地,他偷偷凑过来跟亦达耳语道:“祝贺你啊,你终于可以从这里解脱了。”
午餐后徐亦达去了行政总部那里找到了人事部的谭主任,谭兄面带愧色地对亦达说道:“亦达,不好意思啊,当初是我把你引荐和招聘进来的,结果现在又是我来送你离开,你别介意啊。对了,因为是公司主动解职,按照规定要给你n+1的补偿,你来公司其实马上就满一年了,本来是一个月的补偿,不过我跟张哥商量了一下,决定给你两个月的补偿金,你看你能接受吗?”
这个补偿计划倒是超出了徐亦达的期望值,他二话没说就在解除协议上签了字,然后去财务部领取到了补偿金。至此,徐亦达与农场的所有手续都已经结清了。
下午的时候,徐亦达跟大家一一告辞,告别了这块挥洒着自己汗水和劳动的土地。坐在驶回北海的车上,徐亦达看着窗外那大片绿色的橙林,却也是感慨万千,自己在这片沿海的土地上也留下来了一年的青春,而所谓青春到底是什么呢?
青春是一片飘逝的雪花,虽然飘零,但很唯美;
青春是一道亮丽的彩虹,虽然短暂,但很惊艳。
青春是一枝带刺的玫瑰,虽然华丽,但很荆棘。
青春是一把锋利的刀刃,虽然残酷,但却成熟。
周末的下午,为了给徐亦达消愁,何光荣拉着几个哥们找了间卡拉ok厅来,阿东和马重阳、赵潇涵都来了。所谓饱吹饿唱,大家点了些歌曲,叫了一扎啤酒来全部打开来,开始唱了起来,这些兄弟都是徐亦达刚来北海就认识的,除了马重阳之外,都是海华厂子里的兄弟们,他们都是本地人,唱些粤语歌曲也是驾轻就熟。徐亦达就着啤酒,嗑些瓜子,听着大家声嘶力竭或者声情并茂的演唱,倒是一直沉默着,相比之下,自己的酒量比这些广西兄弟们可能还是要略胜一筹,不过这次毕竟是空腹饮酒,没过一会儿,自己一个人就干掉了6瓶啤酒。
阿东刚点了一曲陈百强的《偏偏喜欢你》,这也是一首情歌,被他唱得忧伤哀怨……
愁绪挥不去苦闷散不去
为何我心一片空虚
爱情已失去一切都失去
满腔恨愁不可消除
为何你的嘴里总是那一句
为何我的心不会死
明白到爱失去一切都失去
我又为何偏偏喜欢你
爱已是负累相爱似受罪
心底如今满苦泪
旧日情如醉此刻怕再追
偏偏痴心想见你
为何我心分秒想着过去
为何你一点都不记起
情义已失去恩爱都失去
我却为何偏偏喜欢你
全曲还没唱完,何光荣飞快地把歌曲切掉了,他抱怨着:“阿东,你点些啥歌都行,别老点这些多愁善感的曲子啊。”
阿东辩解道:“这年头90%的歌曲都是这种啊,哪个歌曲不是哀怨伤别离之类的?”
何光荣扭头看了一眼徐亦达,他转回来想了一下:“亦达,你都坐了半天了,你来一首吧?”
徐亦达放下手里的啤酒瓶,他走到选歌屏幕前,飞快地选了首《鹿港小镇》,这首歌是罗大佑1982年首张专辑《之乎者也》中的第一首歌。随着前奏响了起来,徐亦达拎着麦克风走到包厢中间高声唱了起来……
假如你先生来自鹿港小镇
请问你是否看见我的爹娘
我家就住在妈祖庙的后面
卖着香火的那家小杂货店
假如你先生来自鹿港小镇
请问你是否看见我的爱人
想当年我离家时她已十八
有一颗善良的心和一卷长发
北海不是我的家
我的家乡没有霓虹灯
鹿港的街道鹿港的渔村
妈祖庙里烧香的人们
北海不是我的家
我的家乡没有霓虹灯
鹿港的清晨鹿港的黄昏
徘徊在文明里的人们
假如你先生回到鹿港小镇
请问你是否告诉我的爹娘
北海不是我想像的黄金天堂
都市里没有当初我的梦想
在梦里我再度回到鹿港小镇
庙里膜拜的人们依然虔诚
岁月掩不住爹娘纯朴的笑容
梦中的姑娘依然长发迎空
再度我唱起这首歌
我的歌中和有风雨声
归不得的家园鹿港的小镇
当年离家的年轻人
北海不是我的家
我的家乡没有霓虹灯
繁荣的都市过渡的小镇
徘徊在文明里的人们
听说他们挖走了家乡的红砖砌上了水泥墙
家乡的人们得到他们想要的却又失去他们拥有的
门上的一块斑驳的木板刻着这么几句话
子子孙孙永葆用
世世代代传香火
啊鹿港的小镇
一曲唱罢,徐亦达已是泪流满面,他把歌词中的“台北”替换为了“北海”,却也符合自己目前的心境。
兄弟们看着徐亦达如此伤感,却也理解。赵潇涵站了起来,他高声喊道:“既然离别,何必愁然。都是大老爷们,还是得振作起来。我来给大家点首《海阔天空》,就算是给徐亦达和马重阳送行吧。”
歌曲的前奏响了起来,大家搂在一起,甩掉了麦克风,用尽了胸中的所有气力,跟着节奏吼了出来……
今天我,寒夜里看雪飘过
怀着冷却了的心窝漂远方
风雨里追赶,雾里分不清影踪
天空海阔你与我
可会变(谁没在变)
多少次,迎着冷眼与嘲笑
从没有放弃过心中的理想
一刹那恍惚,若有所失的感觉
不知不觉已变淡
心里爱(谁明白我)
原谅我这一生不羁放纵爱自由
也会怕有一天会跌倒
背弃了理想,谁人都可以
哪会怕有一天只你共我
今天我,寒夜里看雪飘过
怀着冷却了的心窝漂远方
风雨里追赶,雾里分不清影踪
天空海阔你与我
可会变(谁没在变)
原谅我这一生不羁放纵爱自由
也会怕有一天会跌倒
背弃了理想,谁人都可以
哪会怕有一天只你共我
仍然自由自我,永远高唱我歌
走遍千里
……
临走前徐亦达去跟周叔叔家告别,周叔叔这次看起来精神状态不错,他告诉徐亦达章阿姨已经调回北京的中国科学院了,马上就会退休了。而自己目前身体状况还不错,作为民主党派人士,是民建的中央委员,也当选为了全国政协常委,并且被国务院参事室聘任为新一届的国务院参事了。以后会在政协常委的角色上坦诚谏言,发群众之所欲发,言他人所未敢言;在国务院参事的角色上会多下基层调查研究,积极建言献策,并有理有序咨询国事。
至于在北海期间的多年工作经历,周叔叔自己有很多感触。北海这一场兴衰变幻,源于房地产泡沫的形成、发展与破裂,自己身处其中,经历了全部过程,也对其严重危害有了深刻的认识和体验。而自己对北海这片土地还是饱含深情,未来会继续关注和支持北海的经济发展。
得知徐亦达下定决心去北京考试,周叔叔很是欣慰,临别时送上勉励:“祝你考研成功,我们北京见。”
临别的一天到了,徐亦达整理好了行装,他把自己那辆心爱的摩托车仔细地擦洗干净,开到了马重阳那里。这台坐骑曾经是自己的挚友,搭乘着自己和蒋欢跑遍了北海市的大街小巷、海边山前。这个城市带给了徐亦达无数的青春回忆,有浪漫也有失意,有甜蜜也有伤痛。既然离别,睹物思人,也是惘然,他嘱托马重阳等自己走后把摩托车送给蒋欢,并请他带句诗给到她:
沧海月明珠有泪,
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
只是当时已惘然。
告别马重阳后,徐亦达顶着淅沥沥的冬雨赶到了北海机场,这是一班飞往北京的夜班飞机,机上乘客寥寥。登机不久后飞机腾空而起,沿着海边绕了个小圈后,展开双翼向北一路飞去。机翼下广袤的广西大地一片漆黑,只有些许村庄里隐约闪烁出一丝灯光来,徐亦达脑海中浮现出一首陈慧娴的粤语老歌《夜机》来……
回头再看,微微灯光
无止境,寂寥不安
藏身于无人机舱
心跟你道晚安
离离细雨,茫茫星光
明朝早,别来惊慌
投奔于遥遥他方
愿遗忘,某寄望
原谅今宵我告别了
活泼的心像下沉掉
梦里有她又极微妙
情怎可料
怀念当初你太重要
但你始终未尽全力
让这颗心静静逃掉
情也抹掉
今天起的每晚
纵有星光灿烂
可惜心灰已冷
情途更暗淡
路更弯
今天起的每晚
你要珍惜岁月
不必感叹
情缘或会某日再返
原谅今宵我告别了
活泼的心像下沉掉
梦里有她又极微妙
情怎可料
全是你一生轻佻
无情地把我当玩笑
让这颗心静静逃掉
情也抹掉
徐亦达终于理解了阿东在卡拉ok歌厅那句话的意思“所有能打动人的情歌,都是以血泪谱就的。”,他低头看着窗外,不禁潸然泪下…...
(第三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