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中的雾气并无规律,此时又变得浓起来了,每逢有人走过,便会带动起这些淡白色的气体,粘绸地自身旁滑过。空气潮湿而凉,细密的雨丝打在脸上,冰冷透骨。
“等一等。”还没走出多远,陈滢便叫了停。
裴恕命众人止步,走上前便问:“你是不是……”
才说了四字,他便住了口,一脸震惊地看着陈滢。
陈滢此时已然蹲在了地上,正掏出匕首开始挖掘一株看上去很普通的野草。
“你这是在做什么?”裴恕问道,面上的震惊变成不解。
好端端地拔草做甚,这也是一种探路的方法么?
陈滢抬起头,拿肩膀蹭去脸上的雨水,微有些苍白的脸上浮着淡笑:“我不确定这是不是紫茉莉,要挖出来瞧瞧。”
“紫茉莉?”郎廷玉不知何时凑了过来,听了这话嘴角直撇:“三爷这是要把花儿带回家种?”
除了这个理由,他想不出陈滢挖草的理由。
裴恕却是蓦地心头一动。
“紫茉莉是庭院布置中最常见的花草,花期可以长达整个夏季,因它常在傍晚时开放,故又有个别名儿,叫晚饭花。”陈滢答非所问地说道,竟是在认真介绍着这种植物:“此花生命力颇强,花朵开败后会自动结成种子,种子落地有很大机率存活。亦即是说,紫茉莉几乎不怎么需要人工照料,次年亦能在原地成长开花。”
裴恕那双单眼皮的眼睛里,有锐光一闪而过。
虽然他对花草并不熟悉,但从陈滢的话语中,他却听出了一丝异样。
“确定这是紫茉莉吗?”他在陈滢身边半蹲下来,盯着她手里**的植物,低声问道。
陈滢此时已经挖出了根系,将整棵植株拿在手中迎光细看,随后,她的笑容里便多了几许肯定:“这种花儿有时候看起来会像菜,不过这一棵应该不是,它正是我说的紫茉莉。”
说到这里,她微微侧首,语声微低:“是野生的。”
裴恕怔了怔,旋即那脸色便又变得阴沉起来。
居然是野生的。
方才听陈滢所言,他还以为这是人工种下的,若是如此,则他们便有望寻到出路,可陈滢却偏偏说这是野生的,他心里才生出的一点希望,就此破灭。
陈滢完全没去考虑他的心情。
她直身而起,面上笑意渐盛,语中含着难得的喜意:“我想,我可能已经想到走出这个迷阵的办法了。”
“哦?”裴恕与她同时起身,闻言便挑起了一根眉毛,面上似掠过些许不确信,指着她手里那株很像菜的花,问:“你所谓的办法,莫非就凭这个?”
陈滢立时笑着颔首:“小侯爷说得对。”
裴恕的表情有点发僵。
这野生的什么紫茉莉,真的能带他们走出这片迷宫?
他凝目看向陈滢,一脸地若有所思,似是在忖度她的话是真还是假。
陈滢并没有与人打哑谜的习惯。
“我前几日读过不少与登州府相关的杂记,巧的是,其中恰好有一本书,专门记录了登州府几县的野生花草。据书中记载,登州府诸县野外,并不生长紫茉莉这种花。”她开口言道,语声极为沉静:“可是,这种绝不会出现在登州的花,却偏偏长在这片林子里,且还是野生的。由此我猜测,这紫茉莉的种子应该是鸟类或者是一些小动物比如山鼠、兔子等等,从别的地方携带而来的。”
在不提及人工培育的条件下,植物传播种子通常都会以动物、风或本身的弹射能力为途径,这是陈滢推理的先决条件。
此时她便又续道:“如今,我们已知那别庄就在这片林子里,而林中又出现了登州本地并不出产的植物,由此便可推断,这种植物的来处便是那所别庄,其后庄子荒废,植物的种子便被鸟虫等携来此处。”
她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又道:“当然,事情已经过去了十多年,当年人工莳弄出的花草经过这些年被动物四处携带,很可能鬼哭岭漫山皆有,但是,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其生长最密集之处,应该就在庄子的原址左近。”
这是陈滢综合各类动物的活动区域分析得出的结论。
飞禽的活动范围更广,而走兽则通常都会在一个既定的圈子里活动。那庄子荒废已久,动物造访的概率几乎是百分之百。以那些“非正常出现植物”为介质,再将飞禽与走兽的活动区域加以重合,便能够基本锁定别庄的大致区域。
植物越密集之处,离别庄便越近。
诚然,这推断并不算缜密,但从常识角度来看,却具备一定的可操作性。
裴恕一直静默地听着陈滢的话,直到听到此处,神情才蓦地变了变。
此时,便闻陈滢又道:“若以此为依据,那么,我们只要一株一株地找出这些植物,再画出分布图,最后依据那地图上植物的疏密程度,便能够大致划定那神秘别庄的所在地。”
她抬眼往四下看了看,神情泰然:“我们之中缺乏懂阵法的高手,我觉得,这法子或可一试。”
她的语声安然若水,在飘飞的细雨中散了开去。
裴恕沉默地看了她一眼,目中隐有置疑。
“自然,我也不能保证这法子一定管用。”陈滢立时补充道,目视于他,眸色宁静:“只是,在没有更好的办法之前,任何一种方法都应该尽可能地尝试。”
裴恕垂下了眼眸。
这一刻,他单眼皮的眼眸被铁盔遮住,陈滢并不能看清他的眼神,只得将视线放在对方那管挺直的鼻梁上。
裴恕沉默的时间有些长久,陈滢最后不得不移开视线,环视四周。
雨声细密、白雾如烟,广袤的雨林将他们这十余人的队伍包围了起来,莫名地让人生出一种“人力有穷尽”之感。那感觉即便不是绝望无助,却也足以令人沮丧。
裴恕拢住眉心,总觉得陈滢这法子似乎并不那么聪明。
可是,换个角度看,在目前的情形下,他也再找不出比这更好的办法了。
或者不如说,陈滢是场中唯一一个提出了解决办法的人,他没有拒绝的理由。